十一從七歲開始就跟著奶奶住在二樓的兩室一廳里。那年爸爸媽媽離婚，又很快再婚，她成了沒有爸爸媽媽的小可憐。不過，她從小跟著奶奶長大，比起父母來她還是更愿意跟著奶奶生活。更何況爸爸媽媽雖然不在一起了，在物質方面卻從來沒有難為過她。所以，她的童年還是相比別的孩子要幸福一些，就比如隔壁那個叫秦震的哥哥。

秦震一家是在兩年前搬來的。本來這是個老小區，住在這里的都是曾經二中的老師，后來年輕人都嫌小區太老，配套設施和物業管理跟不上，陸陸續續搬走了。剩下的都是像十一奶奶一樣，退休老教師，大家素質都挺高，小區雖老卻也相對安靜祥和。

可是自從秦震一家兩年前搬進十一家隔壁，這種寧靜徹底被打破了。一般情況下還好，只要秦震爸爸回家，秦震那個溫順的媽媽就會發了瘋一樣的跟他吵架，摔盆子摔碗的聲音不絕于耳。第一次時把十一嚇的不輕，盡管當年爸爸媽媽也鬧的不好，卻都是隱忍的，從來不在十一面前吵架，當然從小就跟著奶奶一起生活，本身十一跟在他們身邊的時候也不多。不過秦震家這種叮鈴咣啷的聲音和女人的尖叫聲還是大的讓人心慌。后來奶奶會在他們吵架時悄悄打開門，把那個縮在門外坐在地上抱著頭捂著耳朵的少年拽進自己家。如果正好趕上飯點就添雙筷子讓秦震一起吃，他總是很安靜，有著比同齡人不同的成熟，可能是家里的原因吧，他很少笑，也很少說話，在十一家待到聽不到吵架聲了再跟奶奶說聲謝謝起身回家。后來就成了習慣，只要吵架奶奶就會讓十一去把門外的秦震拽進來。

十幾歲的少年，正是敏感叛逆又頹廢的年齡！家庭的不幸福造成了秦震逃課打架天天跑網吧的習慣，不過自從搬到十一家隔壁，跟祖孫二人相處久了后，他也一點點的把自己的生活和學習拉回到正道上來。在學校偶爾遇到十一被人欺負也會出手幫她解決，后來，兩個人就形成了默契，上學放學一起走。每天早上到了上學的點只要聽到十一家的門響，秦震也會出門，每天的上學路就是，十一在前面走，秦震落后個幾米在后面跟著！放學也是，只要十一從校門里出來，在校門外的秦震就會跟旁邊的同學朋友說一聲，然后再落后個幾米的跟在十一后面，到了小區看著十一進了樓棟，秦震再轉身回去，繼續跟他的同學朋友去網吧！有時候十一也會不解的問他為什么不跟他一起并肩走。秦震說：學校里人多口雜，男女生走的近了會被傳言早戀。他不想十一因為這種事被干擾。其實十一大概能體會他說的感覺。秦震比她高兩級，因為個高長的帥，又因為痞痞的氣質很受學校女生喜歡，十一不止碰到過一個女生跟他表白，哪個女生要是跟他走的近了，總會成為全校女生的焦點，傳言和謠言總是如影隨形。盡管秦震在學校幾乎都只跟男生玩在一起，還是不時的傳出他跟某某女生的緋聞。每次十一三八的去找他求證，都被他摁著頭頂一句別聽人胡說八道噎回去，每每十一抗議他摁她頭頂這種行為，他總是笑著說她是長不高的小矮子，然后再去買一堆十一愛吃的小零食扔給她。

秦震上高二那一年十一初三，面臨中考！學習壓力突增，每天下午下課了還有老師的延時服務，每每放學天都黑了，家長為了節省孩子們的時間大部分都接送孩子！全班也就幾個同學放學后需要自己回家，十一就是其中一個！秦震自然而然接了接她放學的任務！每天放學后的十一會一眼就能看到那個靠在初中部校門外的少年！高二的秦震身高已經一米八多，棱角分明的臉仍是不茍言笑，斜斜垮垮的穿著高中部的校服，百無聊賴面無表情的等著，不說話的少年仍是初中部校門外一道不可忽視的風景！

直到看到十一從學校出來，迎上十一看他的眼神，他才會朝她抬抬頭，起身跟她一起回家！路上少年背著自己的書包，手里拿著十一的書包，一邊看著十一調皮的走馬路牙子，一邊聽十一叨叨學校里的破事。偶爾十一抬頭看著烤面筋攤超過三十秒，秦震就會把書包遞給她，說：等著！然后過去買上三串烤面筋，回來遞給十一，等她慢慢挪進小區，三根面筋也正好可以吃完，這一路就是秦震拿著面筋，十一吃，十一吃完，秦震再接過垃圾，重新遞給她一根新的！有時候十一也會把面筋送到他的嘴邊，讓他吃一口自己再接著吃！或者吃不完的都交給秦震！

這種默契是他們風雨無阻的三年放學路上慢慢培養起來的！

“哥哥，你高考有目標嗎？你想學什么啊？”十一踩著馬路牙子一邊慢慢往前挪，一邊問！

“如果能考好，我想報警校！”秦震望著遠處那萬家燈火說！父母失敗的婚姻給了他太多悲傷，那些孤苦無依，曾經讓他對生活生不起一絲一毫的希望！直到搬到這里，成了祖孫二人的領居，被她們一次一次的收留，用善良一點一點的把他那顆冰涼的心捂熱！為什么想要當警察？曾經有一次，吃完飯，看電視，正在播的是關于警察的紀錄片，小丫頭兩眼冒光，說：當警察太帥了！從那時開始，他心里就有了考警校的念頭！

有些情感總是在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時候就已經萌芽了！就像在學校，那些跟他表白要微信的女生，他怎么也生不起接受的欲望！可是每每看到小丫頭把一雙眼睛笑成小月牙，用冒著小星星的眼睛看著他，他就總是心里軟軟的，總是忍不住的想要對她好，想讓她一直把眼睛笑成小月牙！

十一進入高一，苦逼的高三狗秦震不再像以前一樣跟十一一起放學。于是，兩個人從秦震等十一變成了十一在學校寫完作業等秦震。進入高中后的秦震不再避諱去找十一，十一問他又是為什么不再怕別人知道他們熟識。秦震說：因為你已經不是初一的小屁孩了，你都高一了，你有能力應對一些流言蜚語了，而且進入高中男女之間的早戀問題似乎變得不再是大驚小怪的事了。所以秦震很希望大家知道十一跟他很熟，當然若干年后秦震才把實情告訴十一，他怕那已長開了的小丫頭被別的男生騙走，自己肯定得上個心先把人給看牢了再說。這也就是他高三一年一反常態跟高一小學妹十一走的近的原因，當然長年不與女生有過多交集的人突然跟女生走的近了，兩個人正在交往的謠言還是傳了出去。秦震問十一有沒有被這種謠言干擾，那小丫頭一邊吃雪糕一邊搖頭，秦震也就心安理得的沒有解釋他們的事。

后來秦震順利考入本城的警察學院，那個高考后的暑假對兩個人來說是最開心的一個假期。秦震帶著十一去了自己長大的海濱城市，在那個城市的家里十一看到了小時候那個快樂的小男孩，那幾大本相冊里記載了他們家曾經的快樂和幸福。從什么時候開始改變的呢？秦震說：爸爸以前是在單位上給別人開車的，那時候雖然爸爸媽媽的工資不高，但是一家人過的還是很幸福的。后來，在秦震六歲時爸爸辭職跟人合伙跑長途大貨車，那幾年正是經濟大發展的幾年，大貨車的效益好的讓人眼紅。他們家終于實現了財富自由。可是他發現爸爸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剛開始時跑完一趟遠途爸爸會在家陪他們娘倆待上個幾天再走，后來慢慢的回來的次數越來越少，待的時間也越來越短。再后來就是媽媽發現了爸爸跟那個女壓運員之間齷齪的事情。平靜的家被打破，他們吵架的次數開始變多，直到發展到媽媽帶他回了姥姥家所在的城市。這個海濱城市里的家也就變成了空的。

兩個少年守著幾本相冊，想著各自那個不堪的家庭，心里惆悵不已。

“你說，人為什么要戀愛結婚呢？”十一問他。

“不知道。戀愛結婚就是一場賭注，有的人運氣好賭贏了，有的人比較背賭上青春也不過空賺了一身傷吧。”秦震的情緒很低落。

“這就是哥哥一直不談戀愛的原因嗎？”十一情不自禁的看著陷入沉思中的秦震問。

秦震從自己的情緒中鉆出來，扭頭看了看正盯著自己的女孩，笑了，他說：“哥哥心理承受能力還是挺強的，哥就是個打不死的小強，只要沒被生活打死，我就會越戰越勇。哥不談戀愛只是因為。。。”

“因為什么啊？”十一好奇的問他。秦震朝著她神秘的一笑，說：“等你高考完再告訴你吧。十一，好好學啊，還有兩年你也得高考了，不準早戀，不準胡思亂想，爭取考個好成績，讓自己有更多的選擇。”

兩個人每天到海邊看日出，看日落看潮起潮落，坐在海邊說著各自的開心和失落，那是十一有生之年第一次去到家鄉之外的地方，也是第一次看到海，第一次跟著除了奶奶之外的人一起生活一個星期。以至于回到家后跟奶奶嘮嘮叨叨了好久好久，那位慈詳的老人因著小孫女的開心，臉上也多了很多笑容，也因此對于秦震更多了些關愛。

有人說好夢從來最易醒，當兩個孩子都覺得日子會越來越好時，一些突發的狀況還是在不情愿的時候出現了。十一高二下半學期時，秦震的父母離了婚，他媽媽因為難以排解丈夫背叛的痛苦，得了重度抑郁，在某個夜里，那個海濱城市的家里，用一瓶安眠藥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聽著秦震撕心裂肺的哭著說：“為什么，你們他媽的為什么從來沒人考慮過我啊？你們生出我來干嗎？”時，十一的心被深深的刺痛了，她從來沒想過她會因為別人心痛到無法呼吸，她能做的就是緊緊抱著秦震輕輕拍著他的后背，卻一句安慰的話也說不出來，只有眼淚瘋狂的往外流。那一刻，她真想替秦震痛啊。

后來秦震處理完媽媽的后事回到十一家隔壁那個臨時租住的房子，把東西整理完，算是跟過去做了個了斷。白天十一在學校上課，奶奶就陪著秦震收拾東西；晚上十一回來后就陪著秦震，那段秦震一生中最難的時光，祖孫二人給了他最大的支撐。再后來，每周周末秦震一定回十一家陪著她們過周末，奶奶身體不好時，也是秦震幫忙照顧。奶奶跟來探望的鄰居說：“我老太太有福的，有個小孫女，你看，這半路還多了個大孫子。”鄰居都說奶奶有福，只有秦震知道，他是一邊感恩奶奶給他的關心跟幫助，一邊是對小丫頭那暫時還不能表明的愛意。

十一高三時，奶奶的身體越來越差了，住醫院的時候越來越多，外地的爸爸三天兩頭的請假往回跑，而且對待奶奶越來越不耐煩。十一為此跟爸爸吵了幾架，被氣到哭。秦震一邊安慰她，一邊讓她好好專注學習，然后他自己每個周末就把時間空出來去醫院照顧奶奶。

那一天，奶奶的精神比往常要好，病房里只有奶奶和秦震。

“秦震啊，你是不是喜歡十一那丫頭啊？”奶奶突然問他，秦震愣了幾秒，然后很鄭重的點了點頭。見他點頭，奶奶很開心的笑了，她說：“十一這孩子從小跟著我，我知道她爸和她媽都有了家，可是哪個家也容不下她。你說她去跟著誰也不合適啊，人家一大家和和睦睦的，她這么多年不跟他們住，說感情有多深那都是騙人的。我啊，就是不放心她。我要是走了，她怎么辦呢？”老人說著說著，紅了眼睛。

“奶奶，你別擔心，十一是個有福氣的，她從小有您這么愛著她，從來沒讓她受一點苦，她以后也會好好的。奶奶，不光您愛她，還有我啊。我也會一直照顧她的。”

“奶奶這么幾年看下來，你是個好孩子，懂事，有擔當。要是以后十一能跟你在一起，我也是很放心的。如果將來你能替奶奶照顧她，奶奶現在就跟你先說聲謝謝啊。”

秦震輕輕握了握奶奶的手，認真的說：“您放心吧，奶奶，我會對十一好的。”

高三那一年冬天奶奶在醫院靜靜的離開了這個世界，后來十一站在奶奶墓碑前跟秦震說：“我以后再也沒有家了。”秦震把悲傷的女孩抱進懷里說：“以后，哥哥給你一個家。有哥哥在的地方，就是你十一的家。”

十一拒絕了爸爸要她去外地跟著他們的提議，辦理了學校住宿。每個周末會跟秦震一同回到那個沒有了奶奶的家，最后幾個月在秦震的用心陪伴下，十一順利參加高考，后來以優異的成績選擇了四九城一所師范學院，她也想成為跟奶奶一樣的老師。

十一大二那一年，她跟秦震結束異地，秦震以優秀畢業生的身份進入了四九城公安系統，成為了一名警察。再后來，畢業后的十一順利考入四九城實驗中學成了一名語文老師，生活就這樣平淡又幸福的繼續著。

高考后就在一起了的兩個人，對于婚姻卻還是有著不同于一般人的想法。十一說：如果兩人相愛，有沒有結婚都無所謂，如果將來有人愛上了別人，我們都省了離婚，直接分手，一別兩寬就好。秦震知道，兩方父母那不堪的婚姻給了十一很不好的表率，他有點著急，卻又不能逼她，他只能等，有時候去給奶奶上墳，上完墳也不忘在心里祈禱奶奶能加持兩個人早日領證。

轉機發生在一次體檢結束后。十一拿著手中的檢查結果，翻來復去的看著肺結節那幾行字，不停的問秦震到底需不需要動手術啊。秦震把她的檢查報告拿過去，然后說：“十一，你有沒有想過動手術是需要家屬簽字的？”

“啊？我自己簽不行嗎？”十一問。

“原則上是得有家屬簽字。因為如果遇到緊急情況，由其是手術中，那時候你在麻藥狀態你怎么簽？”

“那，怎么辦？”

“十一，我們去領證吧。我不想你有什么事時，簽字的是別人。我知道你在擔心什么，但是你不能因為一些莫須有的擔心就把所有美好的可能抹殺掉。你父母和我父母只能是個例，卻不能代表大部分。大部分夫妻還是恩愛一直到白頭的。”秦震把十一抱進懷里，繼續說：“我們在一起已經過了第一個七年之癢，你看人們把七年之癢描述的多么恐怖，可是咱倆癢了嗎？”

“那到是沒有。”十一一邊把玩著秦震的手指頭，一邊也在思考領證的可能性。這么多年跟秦震一直走下來，她早就已經習慣了有這個人的存在，有什么事都會第一個想到他，他也的確給了她依靠和信賴，而且兩個人之間的坦誠相待是他們這么多年能同心走下來最好的相處方式。或許真的該給這份愛一個承諾了，也或許他們之間的相處之道會加持他們一直幸福的走下去呢，如果是跟這個人結婚，那十一還是愿意賭上自己的后半生的！

若干年后，十一再回頭看，還是覺得自己是幸運的，能遇到秦震，能從恐婚的泥沼中被他緊緊拽著拖出來，能一路相愛相伴的走了大半生。這份生活，是平淡的，卻也是讓人心安的，而心安才是最大的幸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