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蕃早上五點出發，這天是周末。

方蕃老家在山區里，只能乘坐大巴車去。大巴車慢悠悠地在路上行駛，司機有著像毛毛蟲一樣粗黑的眉毛，這美髯公還是個小網紅，到站點停車的時候，有騎電瓶車的人跟他打招呼。

遠處是連綿不斷的山脈，蔚藍的天空慷慨地賜下陽光。陽光落在水里成了銀鏈，躲在叢林中像翩躚的蝶兒，灑在小路上是金色的小花。

方蕃在晃晃悠悠的大巴車上，沉沉睡去。

她夢見了第一次看見沈非凡的場景。

方蕃和沈非凡第一次見面并不是在大二的志愿者活動中，方蕃仰望著沈非凡，在更早之前。

方蕃上的普通一本，但勝在跟許多高校分在一個校區，其中自然也包括沈非凡的985大學。有一次沈非凡所在的大藝展來方蕃學校表演，方蕃恰巧去看了。

沈非凡真聰明啊，學習好，唱歌也好聽。站在濃妝艷裹的人群中，也能叫人一眼精準定位到他。

從那一刻起，方蕃的目光長久地駐留在沈非凡身上，方蕃再也不會停下追逐沈非凡的腳步。

沈非凡很有名，畢竟他那么帥，還拿了那么多獎，曝光率實在是高。校園墻一搜，真真假假的消息遍地都是，方蕃貪婪地閱讀關于沈非凡的一切。

看到沈非凡有女朋友的消息，方蕃會偷偷傷心，不久又釋然，因為她跟他本就是永不相交的平行線。又有消息打假沈非凡沒有女朋友，方蕃會偷偷的開心，幻想著自己是否會有機會。

酸澀甜蜜交織在心里，這是方蕃一個人明目張膽又小心翼翼的單戀。

對于方蕃來說，這場暗戀是她為自己編織的夢境。不需要相處，也沒有爭吵，不用負擔一切相戀帶來的壞處。只是想一想牽牽手就很高興，光是制造遐想就足夠自娛。

單戀的造夢者無須呼應。

大二方蕃報了個志愿服務活動，沒想到沈非凡也在。方蕃記不太清了，但那天天氣應該暗沉沉的，因為沈非凡站在那里，方蕃的眼睛就亮了。

沈非凡和方蕃分到了一組，他們負責清掃活動結束后的垃圾。沈非凡似乎很不習慣做這種事，笨手笨腳的。方蕃鼓起勇氣，跟沈非凡搭話。

“那個鉗子是用來夾縫隙里的垃圾的。”方蕃紅著臉小聲地說。

沈非凡看她一眼，沒搭理。

方蕃直白淺顯的喜歡讓沈非凡一眼就能看出。

方蕃還不知道，她怕沈非凡嫌她指手畫腳，自顧自地把掃把遞給沈非凡，自己拿了鉗子夾垃圾。

兩人無言。

真累啊，手臂一直在用力，還要不停地彎腰。還好穿的不是裙子，又麻煩還容易臟。

方蕃好不容易把縫隙清掃干凈，發現沈非凡早就掃好了地，站在那里定定地看著她，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方蕃想著：明明早就設想過無數次遇見沈非凡要說什么話，要穿什么樣的衣服，夢里連一個微笑都反復練習。但事實是自己的表現真的很糟糕。

簽退后，兩人各自離開，方蕃看著沈非凡的背影，小聲地說了句“再見”。

真的沒有機會再見面了吧，有時能遇見一個人，就已經耗盡所有氣運，怎么敢奢求長久相伴呢？

至于第二天沈非凡加她好友，就跟做夢一樣。

從那一天到今天，每一天都像生活在夢里。

司機停車休息，方蕃醒來，摸摸臉頰，一手的眼淚。方蕃對著窗外，無聲的淚流。

方蕃從來沒有懷疑過沈非凡對她的喜歡。沈非凡的周圍總是環繞著很多人，可沈非凡唯獨牽起了她的手。

如果這不是喜歡，是什么？

方蕃很珍惜沈非凡，很珍惜他們的感情。

沈非凡的工作并不是一帆風順，他有時會朝方蕃發脾氣。前一秒對方蕃破口大罵，后一秒又叫方蕃趕去他的住所。方蕃記得，冬天的夜晚，雪花落在臉上化開的涼意。可沈非凡不在乎，他不在乎晚上方蕃打不打的到車，他不在乎方蕃一個女生會不會有危險。

戀愛紀念日，兩人早早約定好。沈非凡臨時變卦說晚點來，方蕃從六點等沈非凡到十一點，打了個電話問他，他說太累了不來了。方蕃一個人吃著蛋糕，甜膩膩的奶油讓人反胃。蛋糕挺大的，方蕃艱難地吃完，回去吐了個昏天暗地。

沈非凡很任性，但方蕃喜歡他，就順著他。相戀本就不易，何必再用爭吵來試探真心？

老舊的發動機發出轟鳴聲，大巴車繼續行駛，還有一半的路程。

不算這次，方蕃和沈非凡只吵過一次架，因為沈非凡的母親，那個彪悍的女人。

沈非凡最討厭別人提起他母親。他母親的強勢逼走了他的父親，沈非凡是單親家庭的孩子。優秀會引起同齡人的嫉妒，而這些嫉妒只能通過嘲笑沈非凡的家庭得以發泄。沈非凡變得寡言，一心撲在書本里。而他的母親也覺得愧疚，凡事都親力親為。

沈非凡怨他母親，小時候怨她沒給他一個完整的家庭，讓他的童年被孩子無知的惡意填滿；長大后怨她不教他成長，讓他四體不勤五谷不分。

兩人從沈母周聞菊家出來后，沈非凡一直抱怨咒罵。

方蕃聽不下去了，說：“方蕃，她是你的母親，不是你的仇人。你何必把她說的那么不堪？即使她不是一個完美的母親，她不缺你吃不缺你穿，一個人拉扯你長大。你受了多少白眼，她也就受了多少白眼。你感到的痛苦悲傷于她是雙倍甚者更甚?！?/p>

沈非凡瞪她：“你不要裝作很了解我。你這么能跟她共情，你以后不會也是這樣的一個媽吧？不生也是一種善良，你的基因也沒有優秀到非要讓人來繼承吧。”

方蕃不以為意：“非凡，假如我們以后有了孩子。作為父母，我們肯定會犯錯，但我們是兩個人，總能相互扶持著、提醒著，絕不會讓你的經歷在孩子身上重演。”

沈非凡笑了：“方蕃，你總是這樣目光短淺，我們以后會不會在一起都不清楚，更何況孩子呢？”

方蕃勉強地笑笑。

一語成讖。

大巴車似是不堪重負，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方蕃到家了。

她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