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11:00p.m.,包廂里,沈非凡頻頻看表——他已經等方蕃四個小時了。
方蕃一襲白裙,飄然而至。
沈非凡一怔。
方蕃嗤道:“我可沒模仿你心愛的陶蔓。我一向喜歡這樣裝扮,希望你還記得。”
沈非凡看她,斥道:“你真是一點禮貌都沒有,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嗎?整整四個小時!”
方蕃不甘示弱:“你知道紀念日那天我等了你多久嗎?我從晚上六點等到十一點,怎么,你想翻舊帳?”
沈非凡臉色一白,顯然也想起了那件事。他自知理虧,垂眼不語。
“長話短說。我今天就是來罵你的,你給我好好聽著,好好受著。我出了心中這口氣,這頓飯就結束了。”方蕃指著桌上的菜,又指了指她和沈非凡,“還有我們之間的關系。”
沈非凡正襟危坐,一言不發。
“先從你母親說起。你親眼見證父親出軌,卻覺得是母親柔順不足毀了家庭,從此擇偶標準就是柔弱乖巧的女子。這五年來我事事順著你、依著你,你說往東我絕不往西。你還是背棄我,另攀高枝。你說可笑不可笑?明明是男人的錯處,你們父子倆卻不約而同地讓女人承擔。
你怨你母親是個屠戶,小時候你不敢站出來保護她,長大后嫌她麻煩丟人過年都不回家。她給了你生命,你卻極力否定她的存在,試圖在精神上殺死她!
更可笑的是你一有麻煩就躲在媽媽身后讓她收拾爛攤子。你知道嗎,前天我去拜訪你媽媽,她求我,她求我別阻礙你的路。
她求我的樣子就像我求你別分手時一樣。你那時候用什么心情看我的?可笑?自負?還是想不到世上怎么會有這種人:打了一巴掌還死皮賴臉的跟上來。但不論你怎么想,你只要知道,前天我看你母親的心情和你看我時是一樣的。”
沈非凡緊皺著眉,陰鷙地盯著方蕃。
“她把你養的四體不勤,驕傲自負。沈非凡,你自詡不凡。你嘴上說著恨她、厭她,精神上還是離不開她。你就算借了男人的身份,內里也算不上一個真正的人。”
沈非凡額頭青筋暴出,張嘴欲道。
方蕃笑嘻嘻道:“別說話,想想陶蔓。”
沈非凡嘴唇動了動,大喘了幾口氣才稍稍平靜。
方蕃繼續說:“再說陶蔓,你說她像蓮花一樣‘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是更適合你的選擇。小時候的經歷讓你固執地尋找著這種“適合”你的女生。真可憐啊,因為這種理由,我無端被你背棄,陶蔓更是一無所知。我不知道你是否喜歡陶蔓,是否真心喜歡過我。但我現在能確定的是,沈非凡,你虛偽自私,只顧自己的利益去傷害真心待你的人,你幼稚無知,企圖通過照顧另一個更加脆弱的生命的方式,來體現自己的價值。”
沈非凡握緊拳頭,憤恨地望著方蕃。
“你還瞧不起杜清清。李漣跟你上一所大學,畢業后又在一起工作。而杜清清早早輟學去當陪酒女,你覺得李漣不應該看上杜清清,杜清清配不上李漣。但他們都快要結婚了。你總跟我說杜清清的壞話,你沒想到李漣敢不顧世俗,沒想到杜清清是真心待他。現在想來,你是嫉妒吧。嫉妒他們情投意合,兩情繾綣。你在想為什么世上沒人會這樣真心待你?曾經是有的,但你瞧不上她,棄她如敝履。”
沈非凡長了張嘴,似乎想辯解什么。
“最后是我……如你所說,我心甘情愿,用心至極,也恨你至極。”
方蕃用眷戀的目光描摹著時光里的臉龐,“你太耀眼了,我總是追逐著你。你高興時就等等我,不高興時就只留給我背影。”
“我不想再等待你了,也不要再追逐你了。”
人生若只如初見。
“我多希望那一天我沒有去看大藝展,沒有遇見過你。”
你不必知道我制造光是牽手的遐想就偷偷竊喜的單戀,你也不必在意我一見你就蝴蝶滿心扉想要到老的幻想。
方蕃站起來,拍了拍裙子,像扶去一身塵埃:“我的話說完了。分手吧,沈非凡。”
方蕃拿起包,轉身離開。
對啊,這就是我想要的,大好前程等著我呢。方蕃走了,方蕃走了,死皮賴臉的方蕃終于走了。
雪夜里帶著涼意和笑意的臉龐,遞給他掃把時小心翼翼掩飾的欣喜,告白時看向他亮晶晶的眼眸;傾聽著,訴說著,喜悅著的方蕃,哭泣著,控訴著,傷心著的方蕃。
畫面一幕幕閃過沈非凡的腦海。
沈非凡一把抓住了方蕃的手,動了動嘴唇,似乎想說什么。
方蕃一眼看穿了沈非凡的心思,她一根根掰開沈非凡手指,回以一笑,不再留戀地離開。
沈非凡癱坐在凳子上,神情恍惚。方蕃離開的背影漸漸模糊,與另一道白色身影重疊在一起。
大二的時候,沈非凡參加了一個志愿者服務活動。他跟一個叫方蕃的女生分到一組,明媚的陽光下,方蕃穿著白色的小裙子,像一朵清麗的小白花。
夏日陽光刺眼,方蕃站在那兒,沈非凡只看得見她。沈非凡早就掃好了地,定定地看著方蕃,不知站了多久。他驀地想起初中學的一篇課文:
水陸草木之花,可愛者甚蕃。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