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懸、卻大雪紛飛,這注定是一個不尋常的夜晚。程池從榻上起身,不疾不徐的披上斗篷,走到院落之中,撫去木凳上的落雪,四平八穩的坐下,一張絕美清麗的面孔,看不出絲毫情緒。
片刻之后,柴門之間一柄短刀插入、悄無聲息的挑起內里的門插,木門緩緩打開。門外一行黑衣人,開門瞬間發現院落里一個清麗的少女,淡定的坐在風雪之中,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們,不由得都愣了一下。領頭人發現她孤身一人,內心又淡定了下來。一個小姑娘能怎么樣!于是訕訕一笑:姑娘好耳力!身后九個黑衣人一字排開,一言不發,齊刷刷的盯著程池。
月青色襦裙,素色斗篷,長發松散,無半點珠玉裝飾,樸素的不能再樸素的裝扮,在雪夜里卻仿若仙子落入凡塵。
程池掃了一眼來人,絲毫不顧及形象的打了個哈欠,帶著困意說道:“半年前你們就想進此山,被山中陣法困住,久久不得其法。我見你們執著異常,便冷眼旁觀,看你們一次次的來勘察、畫圖、過得半月、又卷土重來,真是有心了。今夜、終于見面了。我和師傅避世而居、無親無友無仇家,你們究竟為何而來?”
領頭人內心驚異:半年前發現我們蹤跡,不躲避、不另設迷陣、就在這等我們來?她一個小姑娘,是太過天真?還是過于自信?不管怎樣,她的小命今夜都要結束了!內心一邊飛速盤算著,一邊把斗篷上的雪抖了抖:“我確實是真心誠意想拜見姑娘已久。聽聞姑娘制香了得,還有一本制香古卷,特來向姑娘求取。”
說罷躬身頷首,向程池拜了下去。寬大的袖口里寒光四射、四支毒鏢閃著青綠色的光朝著程池飛射而出!
程池見他低頭瞬間瞄著自己,嘴角不由閃過一絲輕蔑的微笑,素手一翻,從茶桌之下熟練的抽出一柄短劍、仿若行云流水一般在空中劃過一周,四支毒鏢調轉方向,朝著黑衣人飛去!兩個黑衣人躲閃不及、被毒鏢所傷,隨即就癱軟在地!程池冷笑著說:“你們對付我一個小姑娘還真是用心了!”為首的黑衣人看著站在木桌上的程池:“我們這么多人!你殺得了兩個、殺得了我們這么多人嗎?給我上!”其余黑衣人聞言飛身上前、把程池圍在了中間!
程池沒有一絲驚懼,身子輕盈一躍、四周的黑衣人只看到裙角一閃而過,程池已跳出包圍之外!與此同時、桌子下面利刃飛出、同時帶有一陣醉人的香氣!為首黑衣人暗道:糟了!這個妖女!此香必然有異!可惜為時已晚、一群有備而來的殺手此刻中暗器的中暗器、僥幸躲開的、也已四肢無力、頭痛欲裂、須臾之間,便癱倒在地上。
程池站在雪中,看見他們倒在地上,緩緩走過來:我本可以不要你們性命,但是你們所持之箭,都是萃了劇毒的,如此陰狠,我便留不得你們了。程池手持之短劍、是十三歲的時候師傅送給她的一柄上古名劍,看似古樸,實則鋒利無比,這三年多以來,已和程池合而為一,充滿靈氣。程池手起劍落,在黑衣人頸部從左至右、不深不淺的劃下…鮮血汩汩流出、卻不至于噴涌、不會濺到衣裙之上。
一眾黑衣人又驚又懼,看著眼前這個十幾歲的少女,月光傾瀉在她身上,渾身上下沒有一點人間煙火氣,殺起人來眼睛都不眨,似神,又似魔,只覺求饒也都是枉然,今夜必死無疑。程池不疾不徐,干凈利落的解決了九個黑衣人。最后走到領頭人面前,用劍抬起對方的下巴,輕聲說道:“是誰派你們這些廢物來的?”
為首的黑衣人內功深厚,此刻氣息不穩、但尚能說話,絕望的一笑:“可憐我的手下、跟隨我多年、竟慘死在你這個妖女手里!”
程池睨了他一眼:“你和你的手下,今夜如果把我殺死、我便不可憐了?我一個小姑娘,才十六歲,我除了師傅,連自己的家人是誰,我都不知道。你們可以為了貪欲來殺我、我不可殺你們?”
黑衣人一呆、又覺無法反駁,血氣上涌,嘴里一陣腥甜、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程池看了看地上的鮮血、慢慢的說道:“你、和你的手下、已然身重劇毒、你們卻茫然不知。今夜哪怕我死于你們之手、你們完成了任務,三日之內、也將痛苦而亡。你手下被我割喉,你覺得我殘忍?倘若你們毒發、你們只會求一速死。”
黑衣人看了看地上的鮮血、不是紅、不是黑、而是詭異的青紫色!在雪地之上只覺駭然!顯然是中毒已久,絕非是剛剛吸入的毒氣所致。凄然一笑:“今年五月,長安,吳家沉檀揀香鋪老板未如約給朝廷供香,朝廷想要治他的罪,他便稱制香人已死,別人只當他是為自己開脫…然而半月之間,洛陽、邯鄲、臨淄、宛城、各地最有名的香鋪都斷了一種極其昂貴的熏香,這時關于你師傅已死的傳言便開始有人認為不是空穴來風了。我們六月收到一筆定金,前來探聽。不想每每上山總是尋你不到、終于前幾日、參透迷陣….沒想到…沒想到你如此小的年紀、竟然把你師傅的武功練到了五六分!又心...”
“心狠手辣是嗎?就算是吧!你還沒說、是誰派你來的?你身上的毒,無解。派你們來的人,根本沒想讓你們活著。”
寒風凜冽,院落里的鮮血逐漸冰凍,大雪還在繼續飄落,殺戮氣息逐漸被掩蓋住了,除了一絲尚存的黑衣人,天籟俱靜。程池伸出手去接了一片雪花,在月光下專注的看著,眼睛里一閃而過的悲傷幾不可見。除了師傅,還有誰會與她接雪煎茶,誰會給她做最愛的桂花糕,每次她都大呼小叫的嚷著好香呀,然后一口咬下去,是那么的滿足和快樂。只有在師傅面前,她才可以做個無憂無慮的小女孩...
黑衣人愈發的虛弱了,他吸了一口氣,說道:“如果我們凡事都問,就無人會花錢讓我們來干這殺人的行當了。和我們見面之人,也必然是個接頭人而已,真正的幕后之人,我們無從得知。”
程池見他氣息微弱,已是油盡燈枯之勢,問到:“你想坐在這里等毒發、還是我送你上路?”黑衣人聽著她用最尋常的語氣說著這樣的話,苦笑了一下說道:“不勞煩姑娘了,我誤入歧途,不得好死就是我的命數...”說罷頭一歪、已然氣絕。
如果是以前,程池必然不理解為何有人會為一本制香古籍便來殺人,現在心里很是清明,那古籍之中的十間草的制香方,這世上必然還有人知道。以前只是忌憚師傅,不敢來搶。師傅與我今年沒有去游歷,又沒有給香鋪供香,又因為師傅年事已高,他們大概是有了猜測...此人認識我師傅,以如此手段來犯,絕非善類。我每日整理研究制香的原料和方法,每日習武,每日給師傅磕頭進香,不是不想知道自己的身世,而是不舍離開這幾間屋子。養育之恩大過天,沒有師傅,那個無依無靠弱小的自己不知道會死在哪條街上。離開這里,師傅似乎就愈發的遙遠了...而如今,這清靜的日子怕是過不下去了。
程池想到此處,抬頭看著皎皎明月,眼眸沉靜堅決。師傅走后,經過這半年獨處的沉淀與自省,程池已經與半年前的自己,不可同日而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