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的有些磕磕絆絆，語句簡短，但并不難聽懂其中意思。

“那個鐘離錦已經成廢人了！他現在是個生老病死的凡人！我不愿意嫁給他！天下強者一大把，我才不要吊死在一個廢人身上！”

鐘離錦沒有相信那位小師姐的話，然而從時清口中說出來的，卻與她復述的幾乎一致。

廢人，廢人。

原來，還真是這樣。

少年的唇角忽然露出一抹弧度，但那弧度沒有任何柔色可言，帶著些許嘲弄和冷意。

“那天晚上，師姐只打三鞭，也未告知旁人我違規一事，無論如何，師弟心存感激。”鐘離錦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瓷瓶，遞到時清面前：“此乃百解丸，服下以后可解百毒，作為師弟的謝禮，此后，師弟便不欠您什么。”

他利用這一個月煉制在秘境里可能需要的丹藥。

除了藏息丹，還有一些百解丸。

少年將幾顆百解丸用瓷瓶封裝好，準備送給時清當作答謝。

但意外地，少女沒有接受。

“不必。”時清回眸看了少年一眼。

百解丸很珍貴，而且一般人練不出來，即便是滄瑩也只能煉出它的中品，效果一般。

說實話她有點兒想要，帶進魔武秘境里一定有用處。

只是鐘離錦給她的理由是為了感謝她之前的關照，那時清就無法接過。

畢竟，那些關照并非她自己想的。

“你的事，師尊知。”時清道。

這件事師尊知道。

鐘離錦微微一怔，“……掌門知道？”

“嗯，”時清點頭，“我說的。”

她沒有告知旁人，但一定會告訴掌門。

鐘離錦：“……”

“打三鞭，你弱。”

只打三鞭是因為你太弱。

“根骨廢，受不住，怕殘疾。”時清盯著鐘離錦的雙眼，聲音如一池靜水，一字一句，話語認真，好似一個絕對客觀的人在理智指出少年受到優待的原因：“師尊，讓關照。”

“他愧疚。”

“非我意。”

“錯便錯，罰該罰，若無，他命令，該全刑。”

你太弱，根骨太廢，三十鞭絕對受不住，真打完怕你成個殘疾。

師尊讓關照一下，因為他對你很愧疚，開小窗之事，并非我的本意，錯了就該罰，沒他的命令，你就該受全刑。

“……”

空氣忽然沉默。

半晌，那白衣少年才終于似無意間地輕笑一聲，喃喃自語：“原來如此。”

他重新抬眸，對上時清淡漠平靜的眼睛，將那小瓷瓶收回掌心，道：“所以，其實我無需感謝師姐一絲一毫，對嗎？”

時清：“……”

雖然很想要百解丸，但似乎真的是這樣。

以答謝為由送出的東西，如果真正要謝的對象并非自己，時清斷不會收。

“嗯。”她淡淡點頭，視線還在鐘離錦的衣袖間瞟了瞟。

唔……真的好想要。

能不能當作平日里領取丹藥的份額給她呢？

可惜鐘離錦似乎沒這意思，直接將小瓷瓶放回袖里乾坤中。

“恭送師姐。”恭敬的四個字，卻聽不出來恭敬的語氣。

反倒是有種趕人走的意味。

“……”時清只能失望地輕輕“嗯”一聲，抬步離開。

待她走后，鐘離錦又在原地站了幾分鐘。

直到腦子里的老者關切詢問：【小輩，還好嗎？】

【我很好，前輩。】鐘離錦似乎恢復了溫和，勾勒起唇，恍若松了口氣一樣，微笑道：【時清和小師姐說的一樣，我無需感激她什么，挺好，省了幾顆百解丸。】

【確實，】老者贊同點頭：【這女娃看著就很冷漠，我一開始還以為她兩年前退你婚，心存愧疚才給你開小窗，沒想到都是她師尊要求的，看來這新任的三清掌門還挺不錯。】

【時越掌門向來心善。】鐘離錦道；【我從未覺得掌門需要對我愧疚什么。】

畢竟——該愧疚的那個人，是時清才對。

修為盡毀，靈根被廢。

自己剛從鬼門關努力掙扎回來，她便馬不停蹄地來退婚，仿佛生怕再與一個廢人染上任何關系。

那時候鐘離錦只是帶著怒火哽咽，努力克制住自己悲憤的情緒，因為少年想給自己留點兒最后的體面。

從天才修真少年，到再不能修煉的廢人，還被落井下石般的退婚，兩年間宗門也逐漸凋零，死的死，走的走，以往羨慕他的開始唏噓憐憫，以往嫉妒他的開始幸災樂禍。

掌門時越因為退婚的事情理虧，對他心生愧疚，送來珍貴丹藥想要彌補他。

他理解，所以也從未怪過男人。

只是時清。

她到底——憑什么可以這么云淡風輕？

“以后，不要跟時清師姐太過接觸，她那人，慕強，只喜歡厲害的，看不起弱者，我聽說她一開始知道要跟你結成道侶還挺樂意，誰知你一被廢，她立刻就想跟你割席，這種人，你一定要遠離。”小師姐的話歷歷在耳。

慕強。

只喜歡厲害的。

看不起弱者。

鐘離錦玩笑般地問：“那如果我重新變強，她又會喜歡我？”

小師姐想了想，笑嘻嘻道：“應該會，后面有咱弟子大比，若是你能夠在弟子大比上打敗她，她一定會愛上你，到時候可能就會因為之前退婚一事開始后悔呢！想想就開心，我最看不慣這種背信棄義的人了，她之前那么落井下石，一定傷到你了，雖然鐘離師弟豁達，已經放下，但我咽不下這口氣，你別怕，我可是掌門親女兒，這三清山上，沒有人敢惹我，你需要什么，直接跟師姐我說，我都給你找來！”

鐘離錦道：“如此，便先謝過小師姐了。”

但少年沒有完全將時湘的話放在心上。

直到此時此刻——

【前輩。】

【怎么了？】

【您說丹醫之術，可治病救人，輔助修仙，還可無聲無息，除殺萬人，那是否意味著，也能夠在對決中取勝？】

老者驕傲地說：【那是自然！很多人以為丹醫就該躲在那幫劍修身后提供丹藥，可他們不知道，老夫一顆藥丸的毒性，甚至能夠殺千百萬人！】

【前輩，】鐘離錦盯著百草閣的大門，燈火通明的八角玲瓏塔，那些跳動的燭火將少年的影子映射在墻壁之上，他黑瞳微暗，深色微冷，一字一句說；【我想，打敗一個人。】

【讓她，為自己曾經的選擇，終生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