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妹妹!”
葉婉昭聽到聲音,停步轉過身去。
“二哥哥?”
她有點訝然。
顯然沒想到會是他。
葉婉昭回京的時日雖短,但家中該見到的人都見到了。
說句實在話,無論是在家里人的講述中,還是這位二哥哥在場的場合,他的存在感都微弱的很。
在見到他之前,從娘親、幼弟的話里提到的二哥哥,都是大哥哥他們的那個“們”。
甚至于剛剛那個場合,除了大出風頭的大哥哥,就連幼弟葉明安、堂弟葉明越都能提及幾句,唯有葉明瀟,這等場合卻好似極容易被人遺忘。
不過看到眼前這個笑得張揚肆意、毫無陰霾的少年郎,她也實在沒辦法將其與構設中陰郁、卑微的透明人形象聯系在一起。
葉明瀟走近,俯身朗笑著詢問:
“六妹妹,二哥哥我能否到妹妹的院子坐坐啊?”
這個問題其實有點失禮。
若是白日還好說,但是天色漸暗,倒是不太好走動。即便是兄妹,也應該有所避諱。
“我今日旬假,若是到了明日,就要上學了。”
言外之意,他知道這有所不妥,但是只得今日一日有空,所以才厚著臉皮問上一問。
葉婉昭倒是不在乎這些繁文縟節。
她笑瞇瞇道:“自然可以啊,二哥哥愿意來我的院子玩,是我的榮幸。”
**
紅藥院。
夜色漸深,院子里的燭光次第亮了起來。
房姨娘身姿豐腴,體態慵懶隨意的倚靠門框,手持一柄團扇,盈盈若秋水的眸子望向院外。
美人如斯,慵懶嫵媚。
只是隨意的一個動作,卻別有一番風情。
房姨娘幼時家境尚可,算得上一方富庶,她因自小美貌出眾,也深得父母的寵愛。
但好景不長,她十幾歲時,家道中落,早年曾經淪落過風塵,去了教坊司。
教坊司早些年只是純粹的樂坊,但近些年逐漸有了些其他的意味。
房姨娘雖然得人照拂,做了個清倌,但到底曾淪落至此,即便脫離了教坊司,身上的這股媚態還會不自覺流露出來。
葉婉容自席間回來,便坐在梳妝臺前端詳自己的面容。
她理了理頭發,細細瞧著今日的妝容,眼底閃過一絲滿意。
燈下看美人,別有一番風味。
葉婉容在容貌上完美的繼承了父母的優勢,房姨娘貌美如花,卻太過美艷,失了清韻,而她繼承了葉擇仁清雅俊朗的氣韻,所以更為明艷大氣。
她余光瞥見房姨娘倚門遠眺,指腹撫了撫鬢角。
漫不經心道。
“別看了,今日是爹爹從寧州回來頭一日,自然是要去正院那里的。你看得再久也不管用。”
房姨娘以扇半遮面,看似隨意的收回了目光。
“這事我能不知道?且不論其他緣由,單單禮數這一點,他就不會胡來。”
葉家,向來極重禮數。
葉婉容拿了一只珠釵比了比發間,默默地翻了個白眼。
“爹爹與母親少年夫妻,感情甚篤,爹爹極為重情,這可不是對妻室的敬重。”
這話說得直,絲毫不顧及她家姨娘的心情。
房姨娘不太在意。
“我又沒說什么,真當我沒看到?今日在榮康堂,老爺的眼睛都快黏到夫人身上了,偏偏夫人眼里只有六姑娘。”
說著覺得有些好笑,就直接笑出了聲。
房姨娘雖然對葉擇仁有情,但更為敬重主母陸氏,畢竟陸氏對她是真的好,不但不計較她的出身,還因此對她甚為憐惜,處處周到。
房姨娘一路走來,因自身境遇,人情冷暖嘗了個遍,真心假意,看的很清楚。
所以當感受到主母的關懷時,才會更加感激。
她一向清醒,比起男人虛無縹緲的寵愛,這種從骨子里透出來的尊重和關懷,更讓人歡喜。
“她倒是厲害,剛從江南回來,才一露面,就讓這么多人疼惜嬌寵。”葉婉容撇了撇嘴,心中難掩酸澀,“爹爹許久未見我,都沒有跟我說上幾句話。從前,他可是最疼我的了。”
葉婉容生得極好,性子雖有些驕縱卻懂禮儀知進退,所以葉擇仁從前對這個會撒嬌又懂事的女兒很是喜歡。
不但葉擇仁喜歡,陸氏對她也頗為照顧。
葉婉昭這一回來,直接將往日最寵愛她的兩人目光奪了去,雖然知道這是理所應當,但心里依舊不是滋味。
房姨娘自然是了解自家女兒的,知道她這話,不過是過過嘴癮罷了。
因此倒不曾規勸什么。
只道:“六姑娘從前因著體弱鮮少出門,如今回來,夫人應當會帶她出去走動走動,見見人。你若無事,也帶她出去玩玩罷,畢竟你們年輕人之間,說話比較有意思。”
葉婉容似是不在意,隨口應下。
**
宜蘭院。
連姨娘向步履急切地迎向剛進門的葉婉瑩。
向來平和的面容上多了幾分急色。
“如何?你可有和六姑娘說上話?”
誰都知道,六姑娘是家中長輩的心尖寵,若是能夠與之交好,自然是再好不過的。
葉婉瑩臉上毫無波動,與往日無甚區別。
“還能如何?今日六妹妹才回的府,母親守都守不過來,更不必說晚膳時,祖父和她親哥哥都在場呢,我能說上什么話?”
“夫人和老爺子那邊自不必說,但大少爺一個男子,想來跟六姑娘也無甚可聊的。你們年紀相仿,合該多走動走動才是。”
她看著平靜品茗的葉婉瑩,語氣緩了緩。
“我也并不是說來個人,就要你去巴結人家。但六姑娘不同,她是嫡女,又得老爺夫人們寵愛,你若是與之交好,自然也能在老爺夫人面前討個好。”
連姨娘話音一頓,眼神隱晦的往紅藥院方向瞥一眼。
“也好過你凡事都被紅藥院那個壓上一頭。你平日里跟個葫蘆似的,呆悶無趣,又不像那個誰慣會賣乖討好,誰提到你都是寥寥幾語。”
“分明都是庶女,說起來你還年長些,占了個長姐的身份,但你瞧瞧,提起尚書府,外頭哪個不是只知葉婉容,誰知道你葉婉瑩啊?”
“姨娘!”
葉婉瑩放下杯盞,語氣重了些。
“五妹妹待我極好,處處幫我說話。她長得好、人緣好是她的本事,不是她的過錯,你不要這般言語輕賤于她。”
連姨娘張著嘴想要說話。
葉婉瑩卻繼續道:“更何況,葉家極重家風,姊妹和樂內外同心,這才是葉家人該有的樣子。您以后不可再說這種帶有挑撥之語了。”
連姨娘有些無奈,也不知道自家姑娘怎么會是這副性子。
平日里跟個悶葫蘆似的,半天都沒幾句話。
一說到這些個大道理,倒是跟通了靈似的,條理清晰的一股腦子往外蹦。
“我沒別的意思,姨娘自然知道姐妹感情好是好事,但是,我這不是想著,你和五姑娘都及笄了嘛,你還大些呢,但你的婚事還沒個著落,我這不是有些焦急了嗎?”
葉婉瑩卻不這么認為。
“葉家是尚書府的門第,自然多的是上門交好之人。在家里,母親和祖父祖母都待我不錯,此事不急,我還想著好好當個姑娘家呢。”
說著自己都有些忍俊不禁。
連姨娘一時語塞。
“罷了,你心里有數就好。你也大了,我也管不了你了。不過你聽夫人的總是沒錯的,夫人可是世家出來的千金小姐,論起見識,自然是我這等無知婦人不能比的。”
她語氣滿是推崇,突然話鋒一轉,“哎你說,紅藥院的那位到底有什么本事啊?老爺喜歡她也就罷了,畢竟男子好美色,可以理解,怎么連夫人都對她關照有加?我真想不通,她到底是哪里入了夫人的眼了?”
她這里的“紅藥院那位”,自然指的是房姨娘。
葉婉瑩眸光一冷。
“好了好了。”連姨娘連連擺手,“我不說,我不說了還不行嗎?”
真是生了個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