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祁之深呼吸一口氣。
他不再理會外界的紛紛擾擾。
緩緩仰頭看向青天,良久,露出一抹久違的笑容。
“走吧。”
他回過頭,跟著衙役們走了回去。
學子殺人案沸沸揚揚了一段時間。
這段時間人們都在討論著常林、甄祁之以及徐衡的事情。
上京從不缺少新鮮事。
沒過多久,新的話題就取代了學子殺人案,成為吃瓜群眾的飯后茶余。
學子案涉及科舉舞弊,導致春闈暫停。
如今科舉舞弊的始作俑者已經被查明并斬首示眾,其余相干人員也被刑部快速抓了出來。
也算除了后患。
因此,被擱淺的春闈又被重新提了出來。
“諸位大臣聯名上奏,懇請圣上重辦春闈之事。”
“圣上念及諸學子不遠萬里,赴京趕考,實屬不易。此次舞弊內情既已偵破,便尋個時間重辦春闈?!?/p>
葉擇仁輕呷一口龍井,對著葉老夫人緩緩說道。
案子既破,葉老夫人心下稍安。
又聽聞春闈重辦一事,心里難掩憂慮。
她眉間微蹙,指腹摩挲著手背。
“那對于你父親,圣上又是個什么意思?”
葉尚書在此次案件中有失察之責,對于他的過錯,圣上又是什么態度?
接話的是葉擇禮。
“圣上的意思是,父親此番罪責難逃,遂罰俸三月,在府中閉門思過一月,以儆效尤?!?/p>
“但念及父親往日克己復禮,恪盡職守的份上,此次春闈,依舊由他擔任主考官一職,待科舉事了,再做懲治。”
這倒是個好消息。
這些罪罰不算重,一個二品大員,罰俸幾個月我問題不大。
只是停職思過,還是有點敲打的意味。
畢竟朝堂之上,爭權奪利,黨派傾軋,再正常不過。
一月余不在位上,到時候禮部的權力能否收得回,還不好說,這也算小懲大誡了。
不過圣上到底是偏向葉家的。
不然不會保住葉尚書本次的主考官一職。
這也在向他人隱晦提點。
他只是要對葉尚書稍作懲戒,并非放棄葉家之意。
畢竟葉家也算寒門出身,是圣上一直信任和倚重的純臣,自然不會輕易放棄。
葉老夫人略帶緊張的指尖一松。
神情也放松下來。
“那就好,那就好?!?/p>
“對了——”她忽然又想起一事,“老大,你回京述職也有一段時間了,對于你后續的安排,吏部那邊可有消息?”
葉擇仁面色一滯,搖了搖頭。
吏部死了個侍郎,還涉及貪污舞弊,現在內部的事情一團糟,豈會注意到外放回京的官員安排?
自然是先處理自家的事情要緊!
葉老夫人的心又提了起來。
“這個案子,對你的前程可有影響???”
學子案不但涉及科舉舞弊,還掀翻了官場內的格局。
常林一死,吏部侍郎這個位置就空缺下來了。
雖說常林罪有應得,但若不是學子案,他也不會被牽扯出來,如今還被斬首示眾。
常林是吏部的人,葉擇仁也多次參與本次案件,也算有些仇怨的。
不知,那些人可否會因此為難于他?
“母親放心。”
葉擇仁倒是看得開,“事已至此,該如何便如何吧?!?/p>
“即便被平調甚至降職,兒子也會憑著自己的能力重新回來。”
他笑了笑,安撫。
“此次葉家有錯,行事低調些,不去招人眼兒,也沒什么不好的?!?/p>
**
雨棠院。
“沒想到一代才子,平州解元,這么前程似錦的一個人物,居然這樣一時行差踏錯,前程盡毀,甚至連性命都難保?!?/p>
“真是令人唏噓??!”
葉婉星坐在院子中,團扇輕搖,連連感嘆。
她自知曉甄祁之此人后,便心思一動,派人去打聽了此人生平和為人。
下面的人帶回來的消息,說的都是甄祁之長得如何俊俏、才學如何了得,為人如何謙和。
總之,在被認定為兇手之前,大多數接觸過他的人,皆是對他的溢美之詞。
青年才俊,前程似錦。
人模樣又俊俏,知禮識趣的。
甚至還有官員在春闈之前,就動了招他為婿的心思。
只是真相曝光,所有之前有意與他交好的人都避之不及了。
葉婉星聽聞后,才會如此可惜。
“人家如何做是人家的選擇,你跟著同情個什么勁兒?”
葉婉容一言不合就開懟。
“你的意思是他殺人也是對的了?”
“我可沒有這個意思?!?/p>
“你這話分明就是贊同,還說這個意思!”
“我——”
“哎,好了好了,你們兩個就別吵了!”
葉婉瑩連忙打斷叫停。
葉婉靜也跟著勸。
自從上次五人一同行動后,便常常聚在一起。
嗯,往雨棠院聚在一起。
“琬琬,你怎么說?”
葉婉星見爭不過葉婉容,倏然轉而向葉婉昭求助。
葉婉昭先是一愣,后露出一個乖軟無害的笑。
“其實兩位姐姐說的都有道理。”
她聲音軟軟,語氣緩和,
“甄祁之的確很優秀。不過我覺得,旁人如何惋惜,說到底只是旁人的看法?!?/p>
“對于甄祁之而言,徐大儒對他恩重如山,他之所以成長為如今這般優秀的模樣,皆是來源于自己的恩師。”
“徐大儒的死,對他打擊很大。”
“不過我想,對他打擊更大的是世人對他恩師的態度轉變?!?/p>
“從一個名滿天下、贊譽有加的大善人,變成自私虛偽、弄權貪婪的小人,不過是人們上下嘴皮子一碰。”
“這或許令他更為失望?!?/p>
“對他來說,他早已沒有了所謂的前程,多年精心策劃的復仇行動,才是他如今活著的意義?!?/p>
“他之所以將兇案鬧得沸沸揚揚,甚至不惜在天子腳下,在春闈前夕作案,想必也是一種無聲的吶喊吧。”
那日,甄祁之在公堂上被押解下去前,曾說過一句話。
——恩師死后,我悲痛欲絕,不但為他的枉死,更為世態炎涼。從那時起,我不再是一個未來可期的學子,只是個失去一切的復仇者罷了。
在葉婉昭看來,他所失去的,不僅的恩師,不僅是前程,更是信仰,是自己一生都為之追求的理想信念。
如今信仰破滅,他也失去了所有。
葉婉星聞言,沉默。
確實,所有人的惋惜,都是為他自身的優秀和價值得不到實現而惋惜,但無人從他的內心想法中考慮。
有些人,更在意自己的追求和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