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斯特先生最近很困擾。妻子整日嚷嚷著要平分財產,兒子們個個忙于工作,無暇兩位老人。三個女兒有的已遠嫁他鄉,幾年來沓無音信;有的還在完成學業,花銷巨大;有的正值叛逆,跟父母鬧著脾氣。
一天晚上,在睡夢中,卡斯特先生忽地看到梅塞爾森如英雄般從埃菲爾鐵塔一躍而下。他看上去是那么雄偉,那么悲壯。
于是,卡斯特先生心中萌生了一個不可挽回的瘋狂想法:他要以最壯美的形式結束自己的生命。
他想到車禍。腦花飛濺,血漿鋪滿斑馬線,想想就覺得新奇。但是,盡管卡斯特先生如無頭蒼蠅般在車水馬龍的大街上橫沖直撞:故意攔下車輛,撞倒行人。奇跡的是,經過了一上午的折騰,卡斯特先生依舊安然無恙——只是路過的交警還好心地給了一兩句警告。
“算啦。”他想,“車禍太悲慘了,不夠美麗。”
一無所獲的卡斯特先生又回到了家。
妻子正坐在沙發上,桌前是涼掉的飯菜。
“你干嘛去了?你不知道我們家多缺錢嗎?!”
卡斯特先生一言未發。
又到了晚上。這次,卡斯特先生有了更好的主意。
他悄悄訂購了一張機票,并在暗中禱告著—飛機失事—這的確足夠悲壯了。
第二天,卡斯特先生出發了。飛機緩緩起飛,窗外是白云映襯著藍天,明暗交疊,重重相接。跟畫中一樣美麗。
飛機安全落地—卡斯特先生的計劃又落空了。
他悲哀地看著手表:奇怪,怎么才早上九點天就黑了?
他抬頭望了望四周,終于發現本次航班的目的地是——巴黎。
“太好了。”卡斯特先生想。“這樣我就可以跟梅塞爾森一樣。”
他說著不太流利的法語,到處向人問路。經過不懈努力,終于,在他花光最后一點積蓄時,他找到了埃菲爾鐵塔。
正當他準備動身爬上去時,旁邊的工作人員叫停了他:“嘿,那邊的紳士,你在干什么?”
卡斯特先生羞愧難當,連連逃離了現場。
身無分文的卡斯特先生寂寞地走在路上,不覺間進了一片森林。
夜色茫茫,不明響聲怪叫。
恍惚間,他聽到了兩個女人的交談聲:
“你敢跟我賭嗎?…下一個”
“不,我猜他……”
恍如夢境般地,卡斯特先生看到一所教堂以驚人的速度從地面上建起。
教堂很破,墻面斑駁,看上去已有多年歷史。它靜靜地矗立在那兒,頗有一種孤獨之感。
“咚…咚……咚………”
一陣鐘聲遠遠飄進卡斯特先生的耳朵,那么悲壯,那么寂寥,卻又那么嘹亮。
卡斯特先生就這樣直直站在原地,閉上眼睛感受著靈魂的洗滌。
他恍然想起,在他小時候,在這幅軀體和心靈都純潔干凈還沒有受到磨損的時候,他的外婆,一個典型的家庭婦女,也曾帶著他,在天氣晴朗的禮拜天,靜靜聆聽教堂的鐘聲—接受靈魂的慰藉。
卡斯特先生鼓起勇氣走了進去。
禮堂中間最顯眼的墻壁上,掛著一幅耶穌的畫像。其油彩之剝落,讓其充滿滄桑。
禮堂內異常明亮,穹頂一個鑲滿珍珠的吊頂似乎與這里格格不入。它璀璨而又優雅地散發光芒—盡管上方的鐵管生了許多銹跡,因此有些搖搖欲墜。
仿佛站在月光里,長椅前的一個修女—也許該這么叫她—棕色卷發隨意散落胸前,懷中還抱著一個正在啼哭的嬰孩—宛如一個愛神。
卡斯特先生被眼前的景象驚住了。
她是那樣美麗,那樣圣潔,那樣散發著人性的光輝。
他的心中萌生了一個更加荒誕的想法—他想和她結婚。
于是,他鼓起勇氣,盡量裝出一種紳士的風度,慢慢靠近那輪心中的明月。
突然,卡斯特先生重重倒在地上,額頭上的鮮血裝點了吊燈的乳白。
燈滅了。卡斯特先生好像看到修女左手無名指上的一枚戒指,仍在熠熠閃光。
“我贏了。”
年輕女人隨手丟棄正在啼哭的孩子,甩著一頭秀發踏過男人的尸體,向門口森林走去。
cover:《警察與贊美詩》歐·亨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