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我準(zhǔn)備給這篇文章寫開篇的時候,我不知為何無從下筆。默默來我家,幫我打掃了衛(wèi)生,她的聲音回蕩在我那空蕩蕩的家里,讓我感到很放松。她不停的追問后面的故事,于是我當(dāng)著她的面,又鋪開了筆記本。
默默給我倒了一杯水,然后雙手托著下巴,看著我。幾乎每次和我聊天的時候,她都會無比自豪的跟我炫耀她的男朋友。雖然我沒有見過那個男孩子,但從她的講述中,我仿佛看到一種很幸福的樣子。
想起默默的白血病,我不知道她男朋友將來面對默默的離去會不會像我和小A一樣悲傷。
十九歲那一年,我認(rèn)為唯有生死離別才是世界上最悲傷的事。但后面的故事讓我深刻的體會到活著有時候比死去更讓人無所適從。
我離開酒吧的時候,其實已經(jīng)喝的很多了。我一邊走一邊唱,唱的是什么我已經(jīng)記不清了。
迎面遇到了蓓蓓,蓓蓓走到我身前扶我。她又一次出現(xiàn)在我最需要她的時候,但我心里的感激早已被我那天晚上在她家門口看到的骯臟事稀釋的一干二凈。我覺得她很是讓我失望。她在我耳邊說了些什么我已經(jīng)完全沒有印象了,只是不知是在酒精的作用下還是別的因素使然,我一個勁的抱怨著蓓蓓,但我的抱怨沒有引起蓓蓓的情緒,我的情感就愈發(fā)激烈了,我罵了她一些很臟的詞,我的聲音回響在城市的夜里,蓓蓓的骯臟事也回響在這座城市,路燈一排排的樹立在路兩側(cè),偶爾走過幾個人,用異樣的眼睛看著我們。
蓓蓓一路上一句話都沒有,她很用力的摻著我的身體,一步又一步的走著。
她的沉默讓我從失望變成生氣,再變成憤怒。我很用力的推開她,然后一步一倒的向前面的路口走去。
蓓蓓呆呆的站在路燈下,她流著眼淚看著我的背影,不知道看了多久。也許她每一次看到我跌倒都想毫不猶豫沖過來,但她不敢。
我想,或許也是從那個時候起,我與蓓蓓的距離越來越遠(yuǎn)的吧。
我越走越揪心,我假裝不經(jīng)意的回頭,卻看到了在她站的位置,有人問她:“約嗎?”,然后蓓蓓就上了他的車。
醉眼迷離中,我也注意到,不知從什么時候起,蓓蓓的高馬尾也已經(jīng)變成了披肩發(fā)。
回到學(xué)校的時候,學(xué)校的大院里已經(jīng)沒有人了。途徑我們宿舍的一路上,要經(jīng)過兩個女生宿舍樓,女生宿舍樓對面是一棟兩層樓的教職工宿舍。
在這個時間,我竟然能在這里遇到胡志,我感到很不可思議。我的第一直覺告訴我,胡志談戀愛了。因為我看到她站在其中一棟女生宿舍樓的旁邊,面向著教職工宿舍不停的眺望。
她站在女生宿舍樓下是等她的女朋友,而面向教職工宿舍是怕對面的老師發(fā)現(xiàn)。
這是我下的論斷。
我不知道哪里來的興趣,蹲在一顆石頭后面觀察著胡志。我很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樣的女孩子會喜歡他。
但女生宿舍樓沒有人下來,反倒是教職工宿舍走下來一個女人,那是一個氣質(zhì)獨特的女人,也是那天在天橋上我注意到的女人,就是她和胡志說了幾句話,然后胡志給我打了電話。那天只顧注意冬香我沒有怎么看清她的臉,但今天在石頭后面我看的一清二楚,這竟然是我們公開課的李老師!
在她第一次給我們上課的時候,我和鑫鑫,小柳就無比激動,然后就連同整個教室的男同學(xué)對著她吹了很久的口哨。鑫鑫對我和小柳說:“她的顏值啊,噢不,準(zhǔn)確來說是氣質(zhì),可能滿足了所有年少的小男生對熟女的幻想?!蔽液托×笮?,小柳調(diào)侃鑫鑫:“那么這朵花應(yīng)該插誰家啊?啊?”鑫鑫白了他一眼,說:“我家寬敞,插我家怎么了?你們啊,沒有少年感,熟女都喜歡少年,你們就別想了?!蔽耶?dāng)時也不樂意了,說:“鑫鑫,你的少年感是指,總不是在指你吧哈哈哈哈哈?!蔽液托×Φ亩亲佣继哿耍ν暌院笪覀儾患s而同的緊緊盯著李老師那張“攝人心魄”的臉,還有“婀娜多姿”的身材,上了一堂有史以來我們上過最認(rèn)真的課。但不得不承認(rèn),她氣勢十足,講話有點像一個沖鋒陷陣的將軍,而不是老師。她自我介紹道:她叫李襲。
我的腿都快蹲麻了,但好在有收獲,這朵花最終還是插我們寢室了。只不過是對象是胡志,這是我們都沒想到的。
我認(rèn)為我是他們之間的第一個見證者,抱著這份“殊榮”,我想,大學(xué)教授和學(xué)生談戀愛,必定會有一些閑言碎語,我覺得我不應(yīng)該把這事捅出去。而他們怎么晚出來見面也許就是出于這一點。
我的酒完全醒了,拍了拍我的腿,低聲罵著:到“你啊你,對什么都好奇,這么大的事又不能說,白受罪了?!?/p>
我注意到一個很奇怪的現(xiàn)象,他們兩個人都一反常態(tài)。胡志怯生生的,李襲竟也說話柔柔弱弱的。
我睜大了眼睛,想看清楚這是不是真的。我又掐了掐我的手,在眼睛和手的雙重確認(rèn)下,我相信了。
我相信了胡志這樣的冰嘎噠可以靦腆不已,李襲那樣的女強(qiáng)人可以嬌滴滴的。
我想到這里,忍不住捂住嘴,控制著胸腔的起伏。
“李襲,我終于等到你了?!?/p>
“哎,我也得確保我室友都睡著了啊?!?/p>
“那為什么非要在凌晨才見面,搞得好像偷偷摸摸一樣。”
“委屈你了胡志,你知道我的身份特殊,和學(xué)生談戀愛被傳出去不好聽,要注意影響?!?/p>
…….
聽著胡志和李襲的對話,我的第一反應(yīng)是找攝像機(jī),確定這里是否有劇組在拍。兩個人的模樣都不像我平時看到的,更像是在演戲。
后來我想了很久,我想,這會不會本來就是愛情最初的樣子。
我想的差點走了神,回過神來我看到胡志和李襲擁抱在一起。
那一瞬間我不覺得李襲是一個老師,她更像是一個熱戀中的小女生。
她穿了一件吊帶,一條淺綠色的裙子,帆布鞋,和胡志比起來身材嬌小。很難想象,這就是我和鑫鑫,小柳看到的“女將軍。”
“胡志,我其實從沒想過會和你發(fā)展到今天。但從我在酒吧里聽到你的第一首歌起,我就覺得你是一個很有藝術(shù)細(xì)胞的男孩子。我覺得你很特別,超出同齡人的那種,穩(wěn)重。”
李襲說完,又放開胡志的手,接著又說:
“你這么小,我不想耽誤你,甚至害了你?!?/p>
后面的話我再聽,已經(jīng)沒有任何意義了。所以我繞遠(yuǎn)路,繞了一大圈回到了寢室。
我認(rèn)為胡志的性格是需要李襲這樣的女孩為他雕琢的。
那天我和鑫鑫在寢室里抽煙,鑫鑫跟我滔滔不絕的講他和耿直的事情。但門突然被很重的踢開,胡志走進(jìn)來,板著一張臉說:
“我想和你聊聊?!?/p>
鑫鑫站起來,拉了我一把,說:“怎么了?”我給了他一個眼神,說:沒事”,然后跟著胡志來到了學(xué)校里一個荒廢的角落,這個角落有一個二層小平房,平房看起來很破,胡志和我順著鋼筋梯子爬上那個樓頂。
一個八百年都沒人上來的地方,卻被打掃的干干凈凈。沒有我想象中的青苔,沙礫,或是酒瓶子。
“那天那個人是你對吧?”
胡志坐在樓頂邊緣,兩只腳落在空中。
“什么?哪個人?”
胡志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我就猜到他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我了,但我還是裝傻。
“南憂,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我們會在這里?!?/p>
我走到胡志身邊,和他以一樣的姿勢坐了下來。
胡志的樣子和他平時一樣,臉冷的像一塊冰疙瘩。
我干笑了兩聲:
“談戀愛了,應(yīng)該開心一點,可我看你……”
我有意留白,想讓胡志親口講出他們的事。我斷定,他叫我來,一定是想跟我講。
“小柳跑了,因為圖圖。冬香跳樓,因為你?!?/p>
我說:“你想表達(dá)什么?”
胡志的眼睛變得憂傷起來,就像小柳傷害圖圖前眼里的憂傷一樣。又和他那天他一邊啃面包,一邊跟我說酒吧老板不給他錢時的憂傷不同。他說:
“我害怕。”
“怕什么?”
“我怕有一天,因為我,李襲也會……。就像冬香,圖圖一樣。”
我理解胡志的擔(dān)心,一份天然不平等的愛情,歷經(jīng)的過程,承擔(dān)的結(jié)局相比較常規(guī)的愛情一定是不公平的。
胡志和李襲的愛情,在那個房頂,透過胡志的描述,變得簡單,透明。
胡志早在酒吧掙錢還債的時候,就憑借出色的嗓音條件認(rèn)識了李襲。只是那個時候李襲剛來我們學(xué)校上課,他們彼此不熟悉。
胡志喜歡彈唱一些很有激情的歌。他說,生活不能給予的,藝術(shù)可以。而李襲則每天都穿著一件黑色的皮夾克,在酒吧喝酒。
兩個人正式認(rèn)識那一天,李襲喝多了。她借著酒勁,大聲對正在彈唱的胡志說:
“讓我來!”
胡志站起來,放下手里的吉他。李襲爬到臺上后,胡志想把吉他遞給她。李襲卻擺了擺手,從她身后背著的書包里掏出一把蕭。
胡志說:
“蕭的聲音很悶,可能會不適合這里的氣氛”
李襲拿著蕭指著臺下,笑著說:
“氛圍?你才多大?你看看臺下,這個,那個,還有跳的最歡的那個。你敢說他們的內(nèi)心就不郁悶嗎?”
李襲指完臺下,就仰頭看著比自己高一個頭的胡志說:
“你會悶一點的歌嗎?”
“你的意思是?”
李襲說:
“你來彈,我來吹。我倆琴瑟和鳴。噢不,蕭和吉他……和鳴!”
胡志從沒這樣彈過吉他,但他還是點了點頭。
在那個演唱臺上,胡志和李襲碰撞出了一個可以讓心臟顫動很久的聲音。這個聲音成為他們往后很多年里的一個談資。
他們又合作了很多首歌,胡志跟我講的時候說,他也想不起來都是什么了,只知道他和那個女孩有著很強(qiáng)大的默契。
胡志下班之后,他們一起走出酒吧。李襲開車帶胡志去了一個可以看到很多霓虹燈的地方。
“你這孩子,有膽量?!?/p>
李襲看著胡志,皺著眉頭。
胡志疑惑不解地說:
“什么孩子?什么膽量?”
李襲皺著眉頭,看著胡志,說:
“你是不是酒吧附近那所大學(xué)的學(xué)生?”
胡志張著嘴巴,指著李襲說:
“我說這么有默契呢,你也是啊?!?/p>
李襲噗嗤一聲樂了,她拍了拍胡志的頭,說:
“對啊,我也是那個學(xué)校的。”
胡志對李襲拍自己頭很排斥,但他也沒有說什么,只是把情緒表達(dá)在了臉上。任憑李襲在他耳邊講什么好笑的事,也不搭理她。
“喂,生氣了?”
李襲用手在胡志臉前晃了晃,然后皺起眉頭,盯著胡志的側(cè)臉。
“不喜歡被人摸頭?很有個性的嘛?!?/p>
胡志站起身來,對李襲說:
“你哪個班的,以后,以后去酒吧的時候,一起,也可以搭個伴?!?/p>
李襲給自己點了一根煙,扒拉了胡志兩下,說:
“來你坐下,坐下?!?/p>
她用一只手搭在胡志背上,說:
“你記不記得,你在學(xué)校第一次上公開課?!?/p>
說罷,李襲又皺起眉頭看胡志的反應(yīng),看著他從一臉迷茫,到恍然大悟,再到對李襲作為老師的天生畏懼。
胡志問她,為什么會是這樣的打扮,和學(xué)校里不太一樣。李襲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黑夾克,又看了看自己沒抽完的煙,說:
“等你畢業(yè)就知道了,生活會讓你演戲。演久了總歸是會累的嘛!怎么,我穿這個不帥???”
胡志不擅長聊天,他怕和李襲繼續(xù)聊下去會說錯什么,所以他說:
“我送你回家吧。”
李襲依舊和他開著玩笑:
“送我干什么?別有所圖???嘿你還別說,你小子剛才在酒吧可沒少占我便宜。小小年紀(jì)就是不學(xué)好???”
胡志跟我說,那一刻他做了一個他這輩子最大膽的決定。
他一把摟住李襲,然后用額頭貼近她,由于李襲在不停叫喊,胡志用更大的聲音去掩蓋她的聲音:
“我喜歡你,不可以嗎?”
胡志跟我說,后來他想過自己那天會不會是一時沖動,逢場作戲。后來他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我從他迷茫的眼睛里看到了他也不知道。
后來胡志每天都會去上李襲的課,是自己班的上,是別的班的還上,也許同樣的課程胡志一天就聽五六遍。
胡志說,李襲上課的樣子和下課的樣子完全不一樣。下課的樣子又和談戀愛的樣子很不一樣。
他的眼神從剛剛的迷茫變成了對一個人的喜歡,我有點羨慕他,又由羨慕轉(zhuǎn)為嫉妒,我推了他一把,說:
“再跟我明目張膽的撒狗糧我給你推下去?!?/p>
胡志掏出手機(jī),翻出一條李襲給他發(fā)的短信:
“我從師范大學(xué)畢業(yè)的那一天起,我就對自己發(fā)誓,我不求做最好的老師,但一定要做一個稱職的老師。胡志,和你談戀愛我真的很快樂,但是我并不想因此毀了我的志向?!?/p>
胡志黯然神傷,我陪著他黯然神傷。我覺得這是我能做的最多的事情了。
我站起身來,胡志也跟著起來,我眺望了眺望遠(yuǎn)方的山,然后和胡志一起點了根煙。
我的手機(jī)鈴聲響了起來,是蓓蓓。
我想都沒想就掛了,但很快又響了起來。我還沒來得及說話,蓓蓓說:
“你快來,圖圖要按不住了”
想起圖圖,我的心也一下懸了起來,忙問怎么回事。
蓓蓓說:
“圖圖毀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