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準備這章之前,我去醫院看了看默默。默默很樂觀,但身體似乎更差了,臉色慘白。她說,她男朋友剛走我就來了。我陪默默說了說話,回到家,重新打開了這段往事。
回到寢室,我和鑫鑫,胡志熱火朝天的打了一會牌。期間聊到了冬香,鑫鑫對著我大抒己見。他認為冬香是一個絕世好女孩,而這樣評價的標準是,他認為冬香肯為了我去死。
他的話一落地,我也沒心情玩牌了。我把牌一扔,非常懊惱的說:“不玩了!”
他們二人也扔了手中的牌,胡志抬起頭問我:“怎么了?”我朝他們招了招手,他們的腦袋和我的腦袋湊到一起,我“哇”的叫了一聲。鑫鑫一屁股坐在地上,胡志扶起鑫鑫說,說了句“沒勁”,然后抱起手機躺回自己床上。
于是我簡明扼要的說:“我要你們陪我再去會一會冬香,我想把我和她的關系說清楚?!?/p>
胡志保持看書的模樣沒有說話,鑫鑫點了根煙:“我以為你想趁月黑風高,給冬香一刀子呢,合計半天就這點事?!?/p>
我命令鑫鑫道:“給我一根?!比缓笳f:“冬香確實想過害圖圖,你這個想法我偶爾神經錯亂的時候也想過。但是我的仇人是小柳,不是冬香。其實我是想和她,把所有的關系都講開,不然我睡不好覺。鑫鑫,你再聯誼一下。我們仨都去。”
鑫鑫嘴上的煙都快掉了,大聲說:“不是吧?你已經辣手摧花圖圖姑娘,也得罪冬香小姐不淺,你還敢見耿直和她們寢室剩下那倆閻王?”
我假裝不在乎,頭靠在墻上,閉目養神。良久,輕輕地說:“幫不幫,一句話?!?/p>
胡志放下書,也閉著眼睛說:“可行?!?/p>
然后一場聯誼就在鑫鑫的推動下再次展開了,我和鑫鑫,胡志為了這場準備,爭取在聯誼之前能不出校就不出校。
那是一個傍晚,懷著和第一次聯誼完全不同的心態和目的,我們嘻嘻哈哈走到一起。耿直和冬香,還有春香,夏香彼此間親密無間嘀嘀咕咕不知在說些什么。而冬香卻出奇的安靜,她撲面帶給我的壓迫感依舊很強,而這樣的壓迫感來自于那雙眼睛。
我們坐定之后,耿直黑著臉指著我和鑫鑫,胡志三個人說:
“我們說好,不準提舊事。還有你,南憂,別給我惹事啊?!?/p>
耿直心直口快,她放心不下的是我。她怕我會對冬香不滿從而引起不必要的矛盾。然而我只顧關注冬香,也沒有把她的話當成回事,反倒鑫鑫很怕我和耿直嗆起來。
冬香指著我身后背的吉他,說:“南憂,把吉他給我。”
然后她站在我們中間,臉上掛上笑容,一字一句地說:
“這首歌,獻給我的救命恩人,我最好的三個姐妹,還有我身邊的人?!?/p>
冬香說罷,鑫鑫不樂意了,用搞怪的聲音說:
“什么?什么?他們又是恩人又是故人又是友人的,怎么到我和胡志這變成什么身邊人了。冬香,我好歹也是你好朋友耿直的男朋友啊。給個說法!”
冬香注意到自己語言上的失誤,強顏歡笑地指著胡志和鑫鑫:
“對!還有我們的氣氛活躍組,以及……”
她和胡志不熟悉,為了能讓冬香下的來臺,我站起身來說:
“以及氣氛冰點組啊,剛好一對?!?/p>
全場大笑起來,我幫冬香化解了尷尬,和他們一起拍著手,聽她唱歌。
她唱了很久,接著胡志上去,再接著我也唱了一會。沒有耿直想象中的劍拔弩張,似乎這場聯誼就要這樣結束。
在我們決定散場的時候,操場上的其他人也都早已離開了,只剩下幾個夜跑的,和我們幾個。春夏秋冬四個女孩子挽著手走在我們前面,我嘴里有話,但又像是喉嚨里塞東西了一樣,一個字都發不出來。
距離她們的寢室樓越來越遠,我說:“冬香,我們聊聊吧?!?/p>
她們四個的談話聲同時停止了,然后同時扭頭看向我。天已經很黑了,但我一眼就認出哪張臉是冬香。
她說:“好啊。”
鑫鑫走到我身邊拍了拍我的肩膀,悄聲說:“你悠著點。”
而耿直和那兩個室友則在勸冬香回去。
耿直勸不動冬香,就對我說:“這么晚了,我們想讓冬香和我們一起回去。”
冬香打斷耿直的話,斬釘截鐵地說:
“不,我一會兒回去。”
我和冬香在一起站了一會,后又走了一會,我指著一處長椅說:
“去那邊坐坐吧。”
我們坐下以后,我才開口:
“最近,還好吧?”
不知為何,壓在心底的話我怎么也說不出口,而是脫口而出了一句老的掉牙且不合時宜的寒暄。
“我挺好,感謝救命之恩。”
冬香說話很自然,她的語氣始終要比我放松。我不說話她就摳摳扣子或者扯扯衣角,絲毫不覺得尷尬。
“你為什么不問問,我想找你聊什么?!蔽艺f。
冬香拍了拍腿,抱怨了一番吵鬧的蚊子。然后才回答我的話:
“同學之間正常聊天嘛,我要是問,那不顯得我心里有鬼了?!?/p>
她說“心里有鬼”,說明她對她做過什么事非常清楚,也對我為何找她有著自己的判斷。
“你和白松是怎么混到一起的?圖圖真的是你指使別人傷害的嗎?”
冬香接住我的話就說,中間沒有任何間隔。她說:
“和我從小玩到大的表弟現在不知所終了,她過的一定不好。”
她的話答非所問,我有點生氣,是生自己的氣。我點了根煙,長長的出了口氣,白色的煙霧聚攏在一起,然后在黑暗中一點一點散開。
冬香呵呵呵的傻笑了幾聲,接著說:
“現在小柳跑了,白松在病房里把我的一切都說了出來。她說的對,不需要我親口承認。”
冬香輕描淡寫的就把我想問的全部回答了上來,我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也對冬香的坦誠感到很欣慰。
冬香問我:“你那煙好抽嗎?”
我以為我嗆到了她,冬香卻說:“給我一根唄?!?/p>
我從煙盒里抽出一根,遞給她。
“小柳的爸爸媽媽都在找他,他上大學之前她爸媽就托我能照顧就照顧一點他??伤驗橄矚g一個女孩子把自己的前途毀了。他估計逃向很遠的地方了吧?其實我和他一樣,因為喜歡上了一個不該喜歡的人……做下一些錯事,只不過他承擔了所有的后果。我認為自己可以不喜歡你的,可我越想忘掉,耿直,還有你說的春香,夏香就不停的在我耳邊說你的名字,說你如何如何的不好。不瞞你說,他們恨不得讓我殺了你。
小柳曾經跟我說,他認識一個可以做到把你開除的人。
那時候我誕生了一個奇怪的想法,就是讓你徹底離開我,這樣我就可以不用因為你而痛苦了。我從沒做過這么邪惡的事情,連念頭都沒有過,因為你我有了這樣的念頭。
在小柳的介紹下,我認識了白松。有的時候,我會和他們在一起喝酒。就你經常出入的那個酒吧,我們無酒不歡,那個老板人很好。
白松說,除了圖圖,你還和一個叫蓓蓓的女孩子特別近。
于是我開始懷疑自己,懷疑自己的容貌,性格,抑或是學習成績,我都沒有想到我差在哪里。這個性質很明顯,換句話說就是你哪怕不喜歡圖圖,也會喜歡蓓蓓,我和你之間隔了兩個人,她們都去死才能輪到我。
后來我每天都會跟蹤蓓蓓,在跟蹤的過程中我發現了一個令我驚掉下巴的真相,那就是蓓蓓竟然是一個小姐。
我和白松無意中提到蓓蓓,白松跟我說,他經常找蓓蓓發泄性欲。
我很開心,因為我感覺蓓蓓構不成我和你之間的阻礙。我只需要讓圖圖永遠消失就好。
于是我以朋友的名義讓白松幫我毀掉圖圖,我們計劃著讓圖圖遇刺和我跳河同時發生,這樣你誰也顧不過來,圖圖必死。
可讓我沒想到的是白松沒有親自動手,他讓小柳去做了這一切。假裝跳河的時候,小柳跟我說他殺人了,我去叫小柳的名字,他已經走了。我接受不了這個事實,便假戲真做的跳了下去。
他給我發了一條短信,他說,姐,我替我們姐倆都報仇了,你呢?你應該沒有跳下去吧。你一定要好好生活,不能做傻事。南憂是我的好哥們,雖然他做了一些不該做的事,但他永遠是我的好哥們兒,我對不起他。我會偷偷回來看你的,你放心,我不會回去連累父母,也不會跟他們告狀說你沒有照顧好我。以后整個天下都是我睡覺的地方了,我小柳也很想體驗體驗乞丐的人生,好了,我的手機可能要永遠關機了,過了這陣風頭再說。
我以為我再也沒辦法送他了,可是沒想到我竟然在橋下撿我跳河時丟失的手串時,我看到了小柳。
他的嘴唇發白,眼神恍惚,但他看到我之后竟然笑了,他說:“昨天本來想走的,但我想知道你到底有沒有跳河,所以就來橋下看看。我真傻,就沒想到你就算跳了,也要被沖走了?!?/p>
我望著小柳,心疼的看著他,他眼神躲閃了一陣后,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他說:“姐,我真的不知道前面要面對的是什么?!?/p>
他走的時候,沒有回頭看我。但我看到他的肩膀在動,我想,他一定哭的很傷心。
我問白松,為什么你要讓小柳自己去,明明你有那么多人的。白松始終沒有回答我這個問題。
南憂,你是一個讓我猜不透的人,你也是一個聰明的人,這些東西你的眼神里藏不住。你身上的神秘感吸引著我。
我想,告訴你這些之后應該朋友都沒得做了吧?呵呵我也無所謂了?!?/p>
冬香的話讓我把心里所有的疑問都變得合理,巧合的是,她對我的評價和我對她的評價一模一樣。
我不再因為圖圖的臉而責備冬香,即便在那之后每當我和圖圖相處時心還是會一陣一陣的疼。
我站起身來,對冬香說:
“我送你回去吧?!?/p>
冬香很意外,似乎在她說完那些事的時候,她百分之百的篤定了我會和她結仇。
回去的路上,我說:
“有時間,一起去看看圖圖吧。我想她現在,正在為我們的過錯承擔后果?!?/p>
那條晚上我翻來覆去一直都沒睡著,那些是是非非讓我的腦回路有些不夠用,后來我坐在床上一根又一根的抽煙,等待著天亮。
每次去病房里看望圖圖,她都是在睡覺。我對圖圖說,別總睡覺,多出去活動活動。圖圖很認真的跟我說:
“我這個樣子,如果不睡覺,只會給我自己更多壓力,也給別人更多壓力?!?/p>
那一瞬間我的淚腺不知怎么被打開了,我想,睡覺是她逃避現實的唯一方式。
我看到的她成熟冷靜,仿佛一下子就從一個孩子長成一個思緒很多的少女。
我想,如果這一切都不是她裝的,我很欣慰她這樣。如果這些都是裝的,我更愿意她隨著性子來。
我特意去圖圖遇害那天晚上我們準備去的那家書店買到了她想看的書,還有病房里她說的金龜子,另外又給她買了一大捆。去病房的路上我望著這些雜志心里很不是滋味,我總覺得這些雜志遲到了很久,就像一個世紀一樣的久。她本來可以那天晚上就看到的,因為我,怕是也沒心情打開了。
見到圖圖之后,她說,以后不要買這些書了。
后來要放假了,我成天的往醫院跑,但一次也沒幾過她哭。有的時候我很想讓她哭一哭,這樣我還有安慰她的機會,可她堅強的就像換了個人,讓人看不到她到底在意的地方是什么。
有一天,圖圖跟我說說,我給她買的小說很幼稚。
我想,因為我們這些人的過錯,圖圖的童話世界也落幕了。她現在面對著的,是顏色更單薄,更寫實的現實世界。而這樣的世界連我都沒活明白,更何況是圖圖。
從醫院走出來,我像做夢一樣,在門口看到了一個女孩子,她的身上穿著圖圖的衣服,但她卻梳著一個馬尾辮。走近我看到是蓓蓓。
這一次,她果真實現了承諾,留起了上次就答應我要留的高馬尾。比起上次,她自信了許多,但沒有小A還在的時候自信了。
“走吧,去坐坐?!?/p>
我和蓓蓓就像認識了幾個世紀的故交一樣隨意的說話,蓓蓓點了點頭,跟我說,去家里坐坐吧。
我說:
“也好,我幫你打掃打掃衛生?!?/p>
我注意到蓓蓓那身米黃色的上衣和粉紅色的裙子,看起來質感很不錯,也很像圖圖的穿衣風格。我似乎印象中記得圖圖就這樣穿過。我帶著疑惑問了一句:
“你什么時候買裙子了?”
蓓蓓很驚訝的“啊”了一聲,然后像講笑話一樣,輕描淡寫地說:
“我衣服都洗了,沒衣服穿啊,剛剛好在這個時候,圖圖妹妹接濟了我幾件她不要的。你說有錢人家就是好啊,這么好的衣服說不要就不要了?!?/p>
我記得蓓蓓高中的時候和我們說過一句話:“再窮不得嗟來之食”,那個時候她還因為小A要送她她穿過的衣服而生氣,她說小A那樣做是對她的不尊重。但看到如今的她心安理得的接受別人的施舍,并且在我面前輕描淡寫的說出來,我隱隱有些心疼。
“我家里還有很多呢,只是剛好洗了,所以就穿圖圖的衣服穿兩天。我感覺圖圖一點都沒有有錢人家子女的那種嬌氣,相反我覺得她很懂事,也很成熟。她在你們當中一定很受歡迎吧?”
蓓蓓說到“成熟”的時候,我說:
“不,她是一個孤僻的女孩子。我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她穿著你身上的裙子,但是她的上衣也是粉色的,是不是很像童話里的公主?”
講起圖圖的時候,我滔滔不絕,似乎蓓蓓不阻止我能一直說下去。
“蓓蓓,你說毀容對一個女孩子的打擊有多大?”
我問了蓓蓓一個很尖銳的問題,蓓蓓卻不假思索:
“怎么說呢,女孩子在這個世界上混的有多好,有一半取決于她的臉有多好看。也就是圖圖家境不錯,如果她的家境像我一樣大概嫁人都困難吧?!?/p>
我們說著說著就到了,蓓蓓穿著粉色的公主裙彎下腰打開了鎖。
推開門,我看到里面干凈的就像沒人住過一樣,和我上一次來時截然不同,我吃驚的說:
“蓓蓓,你這……”
蓓蓓的聲音提高了幾個音階,她說:
“坐啊,愣著干嘛?”
然后蓓蓓讓我等一下,走進里屋,不知道在倒騰什么。床頭的位置躺著一只筆,看著很熟悉,但一時想不起來哪里熟悉。
我百無聊賴的拿過那只筆,用手按來按去。突然那只筆響了起來。
“蓓蓓,如果我沒有從手術室走出來,你就回去吧。你和叔叔阿姨說清楚,他們一定會原諒你的。
所有人都以為你很堅強,但我和你一起長大,只有我知道,每次你逞強完回到家都會抱著我哭。
以后我不在了,你遇事不許逞強了哦。不然你抱著誰哭去?。?/p>
房間要每天都打掃,知道嗎?有些東西不會是需要學的,如果你真的打掃不了,就去聯系你的爸爸媽媽吧,那是你唯一的退路。
蓓蓓,記住哦,沒了誰我們都能活?!?/p>
我幾乎一下就能聽出是小A,這個聲音我很熟悉,每天晚上我都會聽好幾遍小A送給我的那個版本。想不到小A留給蓓蓓的那個也是一樣的感人。
聽罷,我把玩了一下,發現和我的那個一模一樣。聽到有響動,我抬起頭,看到蓓蓓站在里屋的門口。眼睛紅紅的。
我還注意到蓓蓓脫下了那身公主裙和上衣,身上穿著一件很舊但洗的很干凈的白T恤和牛仔褲。
我還沒問,蓓蓓就看出了我在打量她,她主動陳述道:
“我還是脫了吧,我知道這些衣服對你來說的意義??茨憧次业难凵?,像要殺人似的。有些道理我還是明白的,不是所有的灰姑娘穿上裙子都能變成白天鵝?!?/p>
我站起身來,走到蓓蓓面前,說:
“我不是那個意思,你喜歡穿什么,我給你買。咱不用羨慕那些有錢人?!?/p>
蓓蓓一屁股坐床上,跟我說:
“喲呵,你嘴里也能吐出象牙???南憂”
“我放假了,以后會有很多時間,我希望有機會帶圖圖和你去商場。給你買幾身,給圖圖買幾身?!?/p>
“南憂,看不出來你兩手準備??!我還真不知道應該怎么去慰藉小A的在天之靈。”
我和蓓蓓逗了一會嘴,壓抑的心情很快也散去了,我想,我真幸運,幸運身邊每個人都值得我去珍惜。
回到寢室,就是和鑫鑫胡志告別了。鑫鑫說,想帶耿直回老家。胡志說,他終于可以和李襲光明正大的逛街了。
而冬香說,她想我帶她一起去見見圖圖。
假期轟轟烈烈的到來,我們頗有橫刀立馬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