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友庭來了,這是許清山做夢都想不到的事情。
許清山邀請聶友庭回家里去坐坐,聶友庭說就在這田埂上坐著挺好的,山水之間朝氣蓬勃,男耕女織逍遙自在。
“清山,你這桃園生活,真是千金不換?。 ?/p>
“身在桃園,心卻在淵。昔日的揮斥方遒,如今看來不過是年少無知罷了。”
聽到許清山的話,聶友庭一愣,良久嘆道:
“沒想到你有這番感悟,看來這些年你沒少吃苦頭?!?/p>
“談不上吃苦頭,應該說是看清了生活的本來面目吧!”
“當年你要去當兵,我勸你不要去,若是沒有去當兵,現在最差也是縣里廣播站的正是職工。”
“是啊,人總是這樣,不撞南墻不回頭。只是很多時候,撞過南墻了,想回頭卻沒有回頭路了?!?/p>
“你后悔了?”
“談不上后不后悔的,我更相信我的命運就是如此。”
聶友庭從許清山臉上看到了一如當年的倔強和韌性,只是可惜了這塊璞玉被丟到了泥田里。其實,這么多年來聶友庭在工作中還時不時的會想起許清山,那是一段他工作生涯中感覺最輕松的歲月,在往后的工作共事的搭檔很多,卻沒有一個如許清山這般好用的。
一塊磚頭用來蓋房子那是寶貝,可若是將磚頭丟到水田里不僅不是寶貝還會嫌棄其硌腳。聶友庭打量著坐在他對面的許清山:瘦小的身板上掛著不太合身的破舊衣服,泥點子密密麻麻的黏在腿上、衣上、臉上和眉毛上,這哪里還有當年半分才情?
“你這稻子可夠一家人吃的?”
“差的多哩。這山上開出來的梯田,產量本來就低,再加上老二是超生,分不到口田,往后差的糧食只會越來越多?!?/p>
“那咋辦?”
“到糧站買糧啊?!?/p>
“有錢買糧?我記得這個地方靠山閉塞,沒有多少掙錢的門路吧?”
“是的呢!農閑的時候上山砍點樹賣賣,一年下來不得余錢,勉強糊個口?!?/p>
“這上山下田都是體力活,你這……”
“有力氣的一趟多扛點,我力氣小就多跑兩趟?!?/p>
許清山的語氣透露著無所謂,這是一種徹底放棄而認命的神情,聶友庭還想說什么,可是話到嘴邊又噎了回去。
能說什么呢?
說他不適合做農民?這是站著說話不腰痛的風涼語。
勸他不要放棄夢想?這是未經他人苦卻勸他人善的不切實際。
開導他要打開格局不要局限于這一畝三分地?這是空口白牙連承諾都沒有的空話。
是??!如今他已退休,想幫些什么也做不到了,空話還不如不說。
“清山,這田邊多熱,你帶聶指揮回家啊,我這就回去做飯?!?/p>
楊根月已經從水田里上岸,此時正站在水溝里清洗腿上的泥巴,鐘綿琴抱著黑伢子跟在邊上,等著楊根月一起回家。
“根月,你別忙了,我過會就走了?!?/p>
“別急著走啊,您難得來。”
“真的不用了,我的車子還在那大路上等著呢!”
“沒事的,讓清山去喊司機師傅一起來吃個便飯,只是沒有啥好菜,怕您嫌棄?!?/p>
“你這話說的,我是那沒吃過苦的人嗎?”
聶友庭笑呵呵的,不管許清山夫妻二人如何挽留,他都不愿意留下來吃飯,可能是不想給人增加負擔吧。
看著離去的老人,許清山有些感慨的嘆了口氣,剛剛聊天時微微有光的眼眸也隨之暗淡恢復成了田埂上青草下的顏色。
漣漪終究散去,平靜才是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