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里的夜很深,太陽剛一下山,一切事物便被無盡的黑暗所吞沒了。
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中,隱隱約約現(xiàn)出一點忽閃的光芒,在風中搖搖曳曳,似乎很快就會被熄滅似的。
火堆旁的陰影里傳來輕巧的腳步聲,伴著枝葉的沙沙,一個窈窕的身影慢慢出現(xiàn)在火堆的光芒里,“結(jié)界都布好了,我來值夜,你們安心睡下吧。”蘇錦說著將剩下的幾張符咒又塞回貼身的衣袋中。
“那我也一起吧,我們倆值前半夜,后半夜就勞煩大哥了。”白琢寒探出頭來說道,他們在入夜前,用樹葉簡單地搭了兩個草棚子,一路上摘了點驅(qū)蟲的藥草插在草棚上,免去了密林里那些毒蟲的叮咬,真不虧是蠻荒中的行家。
白琢賢聞言點點頭,二話不說便鉆進了草棚子,他也覺出了蘇錦今日的情緒有些不對,無事的時候,總是一個人在默默地發(fā)呆。
作為這隊人馬里最年長的存在,白琢賢也想盡到大哥的義務(wù),不過見到白琢寒這幾天眼睛都從未離開過蘇錦身上,想必是比自己更擔心蘇錦,便也覺得也不用多一個操心的人了。
隨行的炎沉也點點頭,跟著白琢賢后面一同鉆進了屋棚。
樹枝在火堆中噼噼啪啪作響,蘇錦看著火堆便想起在流年鼎中的場景,那烈火焚身的感受是如此真實,蘇錦不由得感到身上一陣刺痛。
不經(jīng)意間,蘇錦余光掃到了不遠處的白琢寒,他仰頭似乎是在望著天邊的上玄月,卻不時地往蘇錦這邊瞟一眼,身子也慢慢的往蘇錦這邊移動過來。
白琢寒這鬼鬼祟祟的動作讓蘇錦覺得有些好笑,心里的陰霾登時散了不少,她將手里驅(qū)蟲的藥草丟入火堆中,轉(zhuǎn)頭說道:“有話就說吧。”
“你終于肯開口說話了。”白琢寒長舒一口氣,這幾天可把他給憋壞了,他一個翻身便躍到了蘇錦身邊,一屁股坐在橫倒的枯樹上,卻又沉默下來。
蘇錦見他半天不做聲,便又開口問道:“怎么輪到你不說話了?”
“我想問你很多事情,”白琢寒看著火堆出神,手里撥弄著藥草:“只是你若不愿說,我便等到你愿意說的時候,我只想知道你現(xiàn)在好不好?”
蘇錦默默了半晌,才緩緩開口:“不大好。”她嘆了口氣:“不是不愿意說,而是令我不痛快的這些事情來的太過突然,反而不知道是真是假,若是真的,任何人都無力改變;若是假的,告訴你也不過是徒增煩惱罷了。”
白琢寒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不知不覺中,他已經(jīng)快挨著蘇錦坐著了,他不動聲色地湊到蘇錦耳邊,壓低聲音說道:“那你今天晚上是什么打算,總可以告訴我吧?”
蘇錦瞪大眼睛,滿臉驚訝地偏過頭來看著白琢寒:“你看出來了?!”
“看穿太容易了。你壓根兒就沒有設(shè)下結(jié)界是吧?”白琢寒壓抑著自己快涌出來的得意,居高臨下地掃了一眼蘇錦:“第一,你平時下結(jié)界都是以人為中心,今日卻特地跑到林子里去。第二,前幾回同行,我大致知道了你出門會攜帶的符咒數(shù)量,你剛剛回來的時候,我數(shù)了下你手里的符咒,并沒有減少,說明你根本沒有使用。我說的對與不對?”
蘇錦嘴角一勾:“猜的不錯,算你聰明。”
“這大概是第一次聽到你夸獎我。”白琢寒突然覺出蘇錦的神色和言語中似乎另有深意,一個念頭閃過,他脫口而出:“你不會是故意在試探我吧!”
這回輪到蘇錦強忍住笑意了:“只是我并沒有料到你會看的這么仔細,”她拍拍白琢寒的肩膀:“對你刮目相看了。”
白琢寒將蘇錦的手從肩上拂去,盡量收斂著嗓音說道:“敢耍你白少爺我啊!還不快點說你到底在謀劃些什么?”
蘇錦收起臉上的笑意:“我只是覺出炎沉今夜有些反常。這幾日他說過的話屈指可數(shù),今天剛?cè)肓算逶聡倪吔鐓s好像變了個人似的,不僅話多了,還讓我們離開接頭人標注的路線走近道,就連今天晚上睡覺的地方也是他建議的。作為沐月國人這樣做并無不妥,只是原本他日日到了休息時間都要解下來放在自己手邊的短劍,今天卻牢牢地綁在自己腰間,就連方才進屋棚睡覺時都沒有解下來的意思,還特意和琢賢大哥換了個位置,躺在入口的地方。我總覺得,他這么做,是有落跑的意思。”
白琢賢聽完蘇錦的話,不由得回想起這數(shù)日來,炎沉總是將臉藏在斗篷之后,除了喝水吃飯,幾乎一言不發(fā),今日剛進沐月國,便不停地為白琢寒他們指點江山,原本只是覺得他是重歸故里,有些興奮罷了。
不過現(xiàn)在想來,只需半天的路程,現(xiàn)在拖到了深夜還未走完,確實令人生疑,況且這露營的地方連半聲蟲鳴蛙叫都聽不得,不得不提防著點。
方才白琢賢入草棚時,白琢寒用他們兄弟間的暗號提醒大哥晚上莫要熟睡,白琢賢點點頭表明他知道了。
“我雖然沒有設(shè)下結(jié)界,但是已經(jīng)在四周埋下了陷阱,若是有什么東西靠近,我們立刻就會知道。”蘇錦的目光固定在草棚的方向:“現(xiàn)在就只能等著看會發(fā)生什么了。”
夜色漸濃,微弱的月光也被云層遮擋住,除了火堆附近,周遭的一切都沒入了無盡的黑暗中,無風的夜晚,安靜得只能聽到木枝的燃燒和彼此間的呼吸,竟然生出些別樣的曖昧。
白琢寒不禁思緒萬千,統(tǒng)統(tǒng)都是蘇錦的身影。
驛站的小院里,她站在門邊橫眉冷對;忘城的竹園里,她不顧一切,保護所有人,包括綠豆糕;還有城西交戰(zhàn)的夜晚,她背靠著自己,雖然疲累不堪,卻令人心安……以及,在地窖時,他們四目相對,他突然一個噴嚏……
白琢寒只覺得臉上有些燙,心虛地看了眼身邊的蘇錦,卻詫異地發(fā)現(xiàn)她也是兩頰緋紅。
“小錦……”
“恩?”
“其實……我……我是說我們……”
“噓!”蘇錦突然用手捂住了白琢寒的嘴,轉(zhuǎn)眼之間,四面八方都起了一股子妖風,夾雜著寒氣向白琢寒他們的營地圍攏過來。
蘇錦手上的散魂鈴振響個不停,就連蘇錦都未曾見過散魂鈴有過這么大的反應(yīng)。
草屋里的白琢賢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他原本也沒睡著,聽到異動并即刻做出了反應(yīng)。
“是什么?”白琢寒問。
“不知道,不過肯定不止有一個,又或者,碰上的是大家伙。”蘇錦警惕地環(huán)顧四周,風聲大作,樹葉搖曳的聲響讓她一時難以辨清對方的大小或是數(shù)量。
草棚很快便被逼近的風掀翻,只有炎沉這個少年還沉沉地睡著,白琢賢連忙拍拍他的肩膀,想將他喚醒,手剛觸到炎沉的身子,不遠處的火堆也被風吹散了,周遭一下便沉入了黑暗中。
白琢賢只覺著自己的手指尖被粗布衣裳擦過,再伸手時,原本躺在自己身邊的少年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
空中傳來翅膀揮動的聲響,每一聲聲響都伴隨一陣暴風,讓人站不住腳,白琢寒一手拉著樹藤,一手將將符咒點燃拋向空中,頓時照亮了周遭數(shù)丈的區(qū)域,他看見白琢賢正巧站在一處巖石邊,巖石擋住這股妖風,他對白琢寒做了一個“我去追人”的手勢,便往密林深處跑去。
蘇錦正在離他不遠的地方,緊緊抓住旁邊的樹枝,順著她目光的方向,白琢寒抬頭往空中望去,就算他見過的世面足夠多,也不由得被眼前的這番場景所震驚。天空中數(shù)百只鬼鷲如同夜空中的魅影一般,烏壓壓地掠過密林上空,眼睛好似閃爍的星星一般,既壯觀又可怕,這般數(shù)量的鬼鷲若是再飛得低一些,恐怕這密林中的大小樹木都會被這風暴連根拔起。
突然,一只鬼鷲察覺到了地面上的光芒,一個俯沖下來,嘴里如絲線一般的觸手恰好劈中了蘇錦抓住的那棵樹,只是一瞬,這棵幾人抱的古樹便被整整齊齊地削成了兩半,白琢寒只見蘇錦失去重心,如一只鷺鳥般飄然便向黑暗中墜去。白琢寒沒有半分猶豫便往蘇錦消失的地方猛撲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