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來,沐月國的街頭巷尾都只討論著一件事情—仇夜長老的大婚。
長生殿周圍的道路,房屋全部布置上了長明燈,用咒術浮在半空中宛若繁星,城中的車馬也是絡繹不絕,全是前來朝賀的貴族和他們所帶來的賀禮。
在這滿城的熙熙攘攘中,唯有天牢還是一片冷冰冰的死寂。衡夜從那日起便沒有來過,反而給蘇錦和白琢寒留下了獨處的時光。
久笙時不時過來探望,給白琢寒帶來了一些護心脈和恢復體力的丹藥,雖然免不了要聽一只蝙蝠嘮叨著自夸一番,但是幸虧有他帶來的靈藥,白琢寒的傷勢才沒有惡化,因為琵琶骨被鎖而受損的經脈也在逐漸好轉,不然他的這雙手怕是就此要廢了。
夜還深,在這靜怡中,蘇錦被一陣輕輕的腳步聲猛然驚醒,她抬眼看向牢門,牢門外隱隱約約透進來一些燭光。
門一開,一個戴著兜帽的身影托著燭臺閃了進來,外面的侍衛又把牢門給關上了。
突如其來的燭光有些刺眼,來人也默默地不說話,蘇錦有一會兒才看清了對方的身形,他個子不高,周身都罩著一件寬大的黑色斗篷,只不過那斗篷底下卻露出了一雙精美的花鞋。
看來,來人是一個女子。
“誰?”蘇錦禁不住開口問道。來人沒有說話,卻發出了一陣得意的笑聲,斗篷下探出一只女子小巧的手,將自己頭上的兜帽摘下,兜帽下的臉雖然在晃動的燭火下忽暗忽明,但是那副趾高氣昂的神情再熟悉不過了。
傅梅音?!
“啪”一鞭子狠狠地抽在蘇錦身上,她擔心驚動到不遠處的白琢寒,咬咬牙硬是沒有出聲。
“本郡主的名諱是你這個賤人可以叫的?!”傅梅音一想到這個女人不僅搶走了自己的心愛之人,還在生日宴上讓自己顏面盡失,心中便充滿了無盡的怒氣,手一抬便又是一鞭子打在蘇錦身上。
這鞭子是一道長獻給傅府的法器,名為“離魄”,對肉身的傷害有限,卻可以直接抽打在人的元神上。
這兩鞭子上身,蘇錦已然是痛得面色死白,冷汗淋漓,只是為了不讓白琢寒擔憂,她將嘴唇都咬破了也只是悶哼了一聲。
“這兩下算是本郡主賀喜蘇小姐的新婚之喜,本來想再送蘇小姐幾巴掌的,只不過要是在蘇小姐這花容月貌上留下掌印,仇夜長老可是要怪罪的。”傅梅音眼睛里滿是妒忌和恨意,見蘇錦連半聲都不吭,心火一起便又是幾鞭子落下。
“郡主為何會在這里?”蘇錦趁著傅梅音停手的功夫,咬緊牙關問了這么一句,傅梅音答什么對蘇錦來說并不重要,只是讓她停手一會兒讓自己有個喘息的機會。
“為何會在這里?”傅梅音大概是打累了,停下手,帶著復仇成功的快意看著眼前的“仇敵”:“我父親助仇夜長老謀得大權,現在有了整個沐月國做靠山,這往后別說是蘇清、白城他們兩個老東西妄想再在朝堂上壓我家一頭,怕是連國主也得忌憚我傅家幾分。”
這仇夜能在短時間內組建起叛亂的隊伍,原來是得了傅長軒的幫助。
之前曾經聽得過幾句謠言,說是傅丞相在城外的深山中養了一支自己的軍隊?,F在想來,這竟然是真的。
傅長軒養的這支軍隊就算有一天他要動用,也是師出無名,還會被人冠以“私自組建軍隊,意圖謀反”的罪名??扇绻麑⑦@支軍隊獻給仇夜,便能借著沐月國的名義隨意指揮這支軍隊,不得不說,傅長軒下了一盤很大的棋,也是走了一個險招。
“是我眼拙,小看了傅丞相和郡主了。”蘇錦微弱的聲調中盡是挖苦和嘲諷之意。不過被勝利沖昏了頭腦的傅梅音自然是無法領悟這話語中暗藏的深意。
“你這低賤鄙陋之人,若是叫你輕易看清了,那我傅家的顏面何在?!”傅梅音嘴角一勾,走到蘇錦面前盯著她的眼睛說道:“對了,忘記告訴你了,你們身份暴露,那個給仇夜長老通風報信的人就是我?!彼湫χ切θ菀琅f明媚如春光,卻叫人周身涼意陣陣。她在牢門上輕扣三下,外面的侍從便打開了門,她扭頭道:“那便祝蘇小姐新婚快樂了,想必明日婚禮之后我們也不會再見面了,那就永別了吧?!?/p>
傅梅音戴上兜帽跨出牢門,對面的白琢寒早就被驚醒,眼下正怒視著從他門前走過的傅梅音。
看著這個自己曾經深愛過的男子,眼下面色蒼白,滿身血污地被囚禁在牢籠中,傅梅音心中也感受不到半點的悲傷,她冷漠地轉身離開,頭也不回地甩下一句話:“白公子不用這般瞪著本郡主,若是當初應允下和本郡主的婚事,何苦落得這般田地。都是你咎由自取罷了?!?/p>
天色漸亮,遠遠的鼓聲通過高墻傳了進來,蘇錦和白琢寒對視一眼:大婚的日子到了。
“你的身上還疼嗎?”白琢寒首先打破了沉默,自從昨晚傅梅音走后,兩個人都各懷心事,都很“默契”地裝睡著。
蘇錦輕輕笑了一聲,向著對面的牢房問道:“憋了大半夜,竟然就問這一句話,難道不應該先恭喜我新婚快樂么?”
陰影里也傳來一聲輕笑:“當然要恭喜,不過這話我這輩子只能恭喜你一次新婚,得留到我們倆的大婚?!?/p>
這家伙,都已經到這步田地了,嘴上還是一樣的不饒人。就算身陷囹圄,但想到白琢寒就在不遠處陪著自己,蘇錦便覺得要面臨的事情即便再兇險,自己都能平靜地面對。
牢房外腳步聲陣陣,聽動靜似乎是來了一隊人。牢門一開,盛裝打扮的衡夜便踏了進來,一眾侍女也隨著衡夜走了進來,一下便將這狹窄的牢房擠得滿滿當當。
侍女手中捧著華美的嫁衣,精致的頭飾,只不過那如火焰一般的紅色在蘇錦和白琢寒的眼里卻是如此扎眼。
衡夜提起嫁衣,在蘇錦面前展開,“王后,這是夫君特意為你制作的禮物,你看看可還喜歡?”
蘇錦匆匆掃了一眼那件華服,不由得一愣,只見在嫁衣原本應該繡著鳳凰的地方赫然用金絲繡成了一條金龍。衡夜察覺到了蘇錦的驚詫,將那華服隨手一團扔回侍女手中,“本長老當然要昭告天下,本長老娶的是龍女!”
“長老不過是想趁今日九星連月吸了我的骨血,過了今日我便成了一具尸骨,這大婚不過是喪禮,長老又何必費這么多功夫昭告天下呢?!?/p>
衡夜湊到蘇錦耳邊,掩藏不住笑意地說道:“我就是要告訴他蘇承英,他上輩子得不到的女人,這輩子也不要想得到。他的一切我都要奪過來,哈哈哈哈哈哈?!?/p>
他狂笑著往門外走去:“你們帶王后去沐浴更衣,還有,”他瞟了一眼奮力支起身子的白琢寒:“把白公子也帶去更衣,他今日也是本長老的貴賓?!?/p>
晌午,蘇錦安坐在搖搖晃晃的車里,拉車的是兩頭連她都未曾見過的奇珍異獸,沉甸甸的頭飾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衡夜不僅封印了她的靈力,就連她的嗓音也被封住了,現在的蘇錦只是一個連聲音都發不出來的普通人罷了。
禮樂聲漸近,夾雜著輕快的鳥鳴,車子晃晃悠悠地停了下來,侍女撩起門簾:“王后,我們到了?!?/p>
長老的婚禮極為奢華,整個長生殿都籠罩在無數顆明珠璀璨的光芒中,恍若仙境一般。
蘇錦在侍女的引領下,往長生殿的臺階上走去,頭頂不時飛過成雙成對的靈鳥,叫聲婉轉動人,讓蒙在蘇錦心頭的烏云也驅散了些許。
前來朝賀的賓客此時都安坐在長生殿的禮臺上,正中間,仇夜長老正威風凜凜的站在寶座跟前,只不過他的目光并沒有在他的新娘身上多做停留,而是不時地看向天空,九顆星星正在逐漸和若隱若現的月亮連成一條直線……
蘇錦的心思也并沒有停留在她“未過門的夫君”身上,她只關心坐在人群里的白琢寒,他雖然已經梳洗一新,換上了禮服,但是面色依舊慘白,鎖住他琵琶骨的兩條鎖鏈難以察覺地從衣擺處伸出,被兩旁的侍從牢牢地握在手里。
縱然禮樂聲再熱鬧,周遭朝賀的聲音再如何的不絕于耳,對于蘇錦和白琢寒來說也不過如空氣一般,他們的眼神從未有一刻離開過對方,以至于蘇錦路過盛裝打扮的傅梅音時,也完全無視了她投來的目光,氣得那張傾國傾城的臉幾乎要生出了皺紋。
在這樣的情況下,衡夜根本不用擔心她會趁亂逃走,她和白琢寒兩人都成為了彼此的人質,還有禮臺一角百花叢中的梓蘿。
婚禮的儀式終于開始了,蘇錦幾乎是被侍女拖上了占星臺,這座樓臺是為了長老的大婚而新修建的,隨著九星連月的星象逐漸形成,整個占星臺都被一束柔和的光芒慢慢包圍。
衡夜走到蘇錦跟前,挽起她的手,蘇錦剛一遲疑,便見得臺下站在白琢寒身邊的兩個侍從猛地一拽鐵鏈,白琢寒雖極力掩飾,卻也于事無補,他用疼痛到麻木的雙手支撐在座椅上才勉強穩住自己的身子,整個身體不斷地起伏著,蘇錦張嘴想喚他的名字,可是連半點聲音都發不出,但在衡夜的面前,她發誓絕不會讓半滴淚水滑落!
“王后,你最好聽話,這樣你的小情郎可以少受一點罪?!焙庖狗谔K錦的耳畔,又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他牽起她冰涼的手,往占星臺的中心走去,蘇錦也如同木偶一般,面無表情、亦步亦趨地跟在他的后面。
“沐月國的臣民們,”衡夜洪亮的聲音在占星臺上響起,響徹了整個沐月國,“自本長老接管沐月國以來,便一直有人覺得這個長老之位得來的名不正言不順,有諸多非議。但是,本長老今天在這里告訴你們,我,仇夜,坐這個位子是天命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