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周末但不是大周，因此陪讀家長們大都從遠方趕到出租屋，逛逛街，散散步，聊聊天，等著孩子們晚上回家。這個時間，在出租房周邊任何一個角落，任何高三家長見面的話題一定是高考。如果不聊高考，那就會被認定家長不負責任，或是孩子毫無希望。尤其和一中一路之隔，學校的氛圍和壓力早早就將這里包裹起來。

今晚柳光軍約了宋俊偉爸爸和于可琢爸爸一起吃飯，出發之前李青青認真給他挑著衣服，柳光軍有些不耐煩的說：“哎呀，我們幾個老爺們吃飯至于嗎，再說都是朋友不用這么正式吧。”“哎，我跟你說，男人的打扮就是女人的品味，再說人家看你邋邋遢遢的，萬一看不起小河怎么辦？”在李青青的攻勢下，柳光軍不僅換了衣服，還用洗面奶洗了洗臉。李青青囑咐道：“吃飯就吃飯，少喝酒，別抽煙，多和人家學學怎么教育孩子。”柳光軍拍了拍口袋說：“放心吧，我有數，再說我壓根就沒帶煙。”

走出家門，柳光軍去超市買了煙和打火機，溜溜達達走向約好的飯店。三個男人走進一個小包間，寒暄幾句后紛紛落座。老柳把香煙拿了出來，抽出一根遞給老于，老于擺擺手說不會。老柳又把煙遞給了老宋，老宋說自己戒了，老柳笑了笑，把手中的煙又向前遞了一點，老宋也笑了，伸手接了過來，拿起桌上的打火機點燃，熟練的抽了起來。

男人一起聚餐出奇的簡單，幾個涼菜，一盤花生就足夠了，各種高檔菜肴或是精美擺盤在男人眼中都是華而不實，三五個好友，吆五喝六，推杯換盞，那才是聚餐的精髓。

在家做飯的多是女性，但明星大廚多為男性；在家做針線的多是女性，但高端裁縫多為男性；當男人想認真做好一件事情的時候，女人的飯碗恐怕就要被搶走了。不僅僅是這些事情，其實男人牢騷和啰嗦起來女人也要自愧不如。三杯兩盞下肚，男人們的話匣子就打開了，就像是他們抽的煙一樣，只是輕輕地吸了一口，卻吐出一大片白花花的煙霧。

孩子必然是今晚開篇的主題，三個男人竟然從孩子出生講起，細數著從洗尿布到學走路，從會說話到會唱歌，從幼兒園到小學，從小學到初中，從初中到現在，剛開始的氣氛是美好的，熱烈的，幸福的，從小到大有無數快樂的時光值得回憶。爸爸們每次看到孩子考試成績的時候都會幻想著他們走進一所名牌大學，有時聽到鄰居或同事的孩子考進某所普通院校，心中也曾有過不屑，沒想到這些普通院校現在成了自己的心儀之選，這就是未來給家長們的迎頭痛擊，除了接受別無他法。

酒到酣處，三個男人開始感嘆，感嘆工作上的不公，感嘆孩子學習的不易，感嘆妻子日常的啰嗦，感嘆收入的拮據，感嘆病毒的強大，感嘆自己的弱小，感嘆高考的壓力，感嘆網課的雞肋。每一個感嘆都是長吁短嘆，每一個感嘆都用一杯啤酒沖刷而去。酒干菜凈，三個男人帶著醉意走在回家的路上，今晚月明星密，一陣小風吹過，吹起了濃濃的興致，老宋提議大家邊走邊唱，立即得到了一致贊成。于是，在馬路上，三個男人搭著肩膀，唱起來《西游記》的主題曲《敢問路在何方》，經典的旋律，應景的歌詞，讓他們唱的格外盡興，一路邊走邊唱，尤其唱到高潮部分，他們高音顯然滿足不了歌曲的要求，但他們通過聲嘶力竭的方式保持了歌曲的完整性，絲毫不顧路人的眼光，直到臨近家門口，三個男人才依依惜別。

今天是錯題本整理時間，為了能夠節約時間，柳光軍貼心的從網上購買了喵喵機，通過簡單的拍照打印過程就能把原題貼到錯題本上，只需要學生將錯誤題目重做一次，加深印象即可。科技改變生活、帶來便捷。柳小河像以往一樣坐在房間里面，耐心的張貼著自己的錯題。不知為何，一股煩躁開始在心底郁結，像即將噴發的一座小火山。“嘭”的一聲巨響，把柳光軍嚇得趕緊跑了過來，看到柳小河的書袋被狠狠的砸在地上。

“怎么了閨女？”柳光軍一臉疑惑。

“天天整理錯題！天天整理錯題！我的錯題比我的復習資料都厚！我哪有時間看！簡直就在浪費我的時間！”無名怒火讓柳小河的情緒開始暴躁。

“別急，別急，錯題還是有用處的，咱們把錯題都會了，那就沒有錯題了，對不對？”柳光軍控制好情緒和表情，盡力的安慰著孩子。

“有用嗎？你能不自以為是嗎？每周考得都不一樣，每周錯得都不一樣，這么多錯題啥時候才能做明白？”柳小河根本無法平靜下來。

“高中就這樣，咱們要有耐心，多做一道是一道，只要比別人多得一分，那在全省就能戰勝一個操場的人，你想想，你們老師是不是這么說的？”

“我們老師整天就知道畫餅，天天給我們講名校，天天給我們說奇跡，騙騙小孩也就算了，我們都知道那根本就不可能！”

“能，能，能，一定能，咱們要有決心才行啊，咱們得相信自己才行啊。你想想，咱們從小學讀到現在，什么樣的難題沒見過，什么樣的對手沒見過，咱們不都通過努力解決了嘛，沒事，咱們這次也一樣。”

“這次不一樣！”

“一樣。”

“不一樣！不一樣！”

“好好好，不一樣。那你想怎么樣？”

“我不想上學了！”

“行！那咱就不上學了。明天去辦退學手續，其實爸在老家還有畝地，咱們回老家種地去，橫豎咱也餓不死。”

“我不會種地啊。”

“沒事，慢慢學唄，早晚都能學會。明天我就去辦退學手續，我就不信了，不上學還活不下去了！”柳光軍的語氣變得一本正經起來。

柳光軍的表現讓柳小河猶豫起來，一次無腦的沖動居然會引出退學這么嚴重的后果。她說道：“退學不至于吧，但我真的不想去學校了。”

“也對，還是我閨女想得周全，畢竟都努力了這么多年，眼瞅著要高考了，怎么也得去試試。要不這樣吧，明天咱們早讀不去了，讓你在家睡個懶覺，你看怎么樣？”

“可以啊，”柳小河眼中充滿了光，“老爸你最棒了！”

“少拍馬屁，這事兒你知我知，決不能讓你媽知道，你懂的。”

“放心，絕不走漏半點風聲。”笑容再次出現在柳小河臉上。

“好了，抓緊時間學習吧，早完成早睡覺。”說完，柳光軍走出了房間。

等到柳小河睡覺后，柳光軍走出家門，來到樓下的廣場上散步。已經是后半夜了，許多家長不斷出現在廣場上，沒有人聊天，或是漫無目的的散步，或是仰望著星空。柳光軍點燃一支香煙，一亮一滅的煙頭描述著他忐忑的心情，進入高三后孩子的學習壓力越來越大，情緒開始有些失控。想到剛才的事情，柳光軍突然覺得女兒和小時候一樣，無論怎樣的哭鬧，一根棒棒糖就能破涕為笑，想到這里，他也不由自主的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