貨車飛馳而來時,我又像以前的無數次一樣,無法掌控自己的身體了。
我含恨把李騫塵推開,自己被創飛三米遠,重重落地嘔出一大口血。
耳邊傳來女孩的哽咽,「騫塵對不起,都怪我,要不是我沖動向你告白,他就不會昏頭害你,秦語夏就不會死!但還好,還好出事的不是你!」
隨后是李騫塵輕聲的安慰,「這與你無關,也與他無關。」
「非要論的話,只能怪夏夏平常太過爭強好勝,凡事用力過猛則不壽,是她自己害得自己命薄。放心,我不會怪你們。」
瀕死時,我雙眼都快閉上了,一聽這話又氣得瞪圓了。
我吐著血沫,含糊不清地對他說了此生最后一句話:
「媽的,你他媽的……」
他沒聽清,憐憫地看我,「夏夏,如果有來世,別再那么浮躁好勝了,記得修心養性。」
一口氣沒上來,我過去了。
浮上半空,生前死后種種如走馬觀花般在眼前閃過——
我和李騫塵青梅竹馬,一遇見他我就像被下了降頭。
他向來人淡如菊不爭不搶,大到獎學金工作機會,小到食物紙筆,什么都優先讓給別人。
隨后我就會心疼他,拼命壓榨自己補貼他。
哪怕自己節衣縮食也要讓他過得闊綽舒坦,給他熬夜補習,幫他拉票當學生會主席,拼命喝酒交際幫他發展人脈。
到頭來人人都夸他善良大度謙謙君子,罵我這個爭強好勝的女友是他此生唯一敗筆。
李騫塵享受著我的爭來的資源,卻和他們一起嫌棄我:
「夏夏,你太爭強好勝,姿態實在是太難看了。殊不知其實不爭不搶才是最好的爭。」
我那叫一個氣啊!
可我控制不住自己,次次都上趕著去給他當移動血包。
正如這次,前幾天校長千金葉清宣當眾向李騫塵告白,她未婚夫嫉妒,就設計了車禍。
我又舍身救了李騫塵。
葬禮上,他長身玉立芝蘭玉樹,當眾宣布原諒葉清宣和她未婚夫,說我的死只能怪我自己。
葉清宣感動得熱淚盈眶愛意更深,未婚夫自慚形穢敬佩無比,人人都稱贊李騫塵善良大度。
他往那一杵,清冷、淡然、高潔,我的靈堂成了他的個人魅力展示秀場。
而喜提殯葬大禮包的我,只能無能狂怒,眼睜睜看著我還沒過頭七,李騫塵就和葉清宣在我的靈堂接吻。
眼前畫面突然變成無數鉛字,紛紛揚揚在紙上落定。
困擾我一生的問題,至此終于得到答案。
難怪我天天覺得自己腦子有病!原來我的世界只是一本書,李騫塵是人淡如菊的男主,而我生來就是要襯托奉獻他的討嫌女配!
但憑什么?
書頁忽然回翻,落在第一頁,一股力量將我拉進去。
再睜眼,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清冷高潔的李騫塵正垂眸磨墨。
我懵了很久,腦中一動,忽然伸手拍他。
「我剛才跟你說了句話,你沒聽清。」
「什么話?」
我湊到他耳邊,深吸一口氣,使盡全身力氣放聲大吼,「媽的!你他媽的!」
熟悉的禁錮竟然沒有發生,我樂得差點蹦起來。
我不單是重生,竟然還能完完全全控制自己的身體了!
李騫塵被吵得一抖,皺起俊秀的眉,有些不悅地盯著我,正要說話,忽然有個女孩被撞進他懷里。
她怯生生地問,能不能把這塊地方讓給她。
我左右看看,才想起這里的劇情——
幾個書畫名家受邀進校園,尋找一些好苗子收為徒弟。
廣場上掛著許多展示架,學生們可以將自己的作品掛上去,供名家觀賞點評。
機會難得,展示架數量卻十分有限,都是要靠搶的。
是我好不容易搶到一個展示架,為李騫塵一手撐開天,一手拉開地,硬生生用身體在擁擠的人群中給他隔了一小塊地方,供他閑雅地提筆落墨。
可當女孩來要地方時,李騫塵當即推著我挪開,沖她彎眼一笑,「快寫吧。」
聽完女孩的感恩戴德后,他才轉頭看惱怒的我,無奈嘆息。
「夏夏,你就是太小氣了,一個展示架而已。你再幫我找一個吧,記得快點,時間就要到了。」
我著急忙慌找到新地方,一轉頭,他又把墨讓出去了,急得我恨不得放血給他寫字。
最終,李騫塵在我的守護下,悠然寫了一首陶淵明的《飲酒》。
這是書里第一個重要劇情點。
李騫塵因此獲得名家青眼,吸引了校長千金的注意。
還因為「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一句,被夸贊不爭不搶人淡如菊,名動校園。
李騫塵忽然后挪的腳步瞬間拉回我的神智。
我狠狠給了他后背一肘,把他倆都擠開。
「多大臉啊,我搶來的地方你替我讓出去做人情?回頭還指望我替你搶新的!
「都走開,這展示架我自己用,你要讓就自己給她找地方去!」
我的目光落在筆墨上。
其實我是學國畫的,雖說初衷是為了讓自己顯得和李騫塵更般配,但后來也是下了苦功夫,被老師夸有天賦的。
李騫塵寧可把位置讓給陌生女孩,都不替我想想,憑什么我就得一心為他打算,不能自己擁有這個機會呢?
我提筆凝神,飛速作畫。
李騫塵沉著臉指責我,「你真是一點同情心都沒有,滿腦子都是爭搶,不覺得姿態太難看了嗎?」
我不理不聽,筆下生出山水,連路過老師都夸我畫得數一數二好。
可忽的,架子斷了,斷裂的木刺將我的畫劃得稀碎。
我又畫,有人不小心將墨潑在畫上。
我再畫,風將畫吹走。
……
我的畫,被各種各樣刁鉆的方式毀掉。
到時間快結束時,有個老師看不下去了,一把推開我,將筆塞進李騫塵手里。
李騫塵無奈地笑了,一副淡然不爭的樣子,輕飄飄數落我:
「你看,你又爭又搶用力過猛,反而什么都得不到,我不是告誡過你了嗎?」
我一陣氣悶。
難道這就是劇情的力量?
沒了我幫李騫塵爭搶,劇情就主動來幫他?
書里沒寫過我畫畫的劇情,所以我無法在此獲得任何資源和推進?
難道這世界就真是圍著他李騫塵一個人轉的嗎?!
后來李騫塵的作品評了獎,得到一筆獎金。
可領獎時見第二名滿臉黯然,他主動將裝滿獎金的信封塞進她手里。
「拿著吧,這樣會不會讓你開心點?」
所有人都夸他光風霽月。
一轉頭,他卻沖我緊抿薄唇,「夏夏,我這個月生活費又沒著落了……」
如果是從前的我,一定二話不說就將自己的生活費轉給李騫塵。
而現在的我,捂緊錢包。
「是你自己腦子有病把獎金讓出去,沒生活費不是活該?
「別什么都問我要,我是許愿池的王八嗎?你找我還不如直接找那女孩把錢要回來。」
他像是受了莫大的屈辱,臉色由難看漸漸變成難堪。
但依然挺直脊梁,「沒想到你這么狹隘冷血,放心,就算你求著把錢給我,我也不會拿!」
說的倒是硬氣,可我深知李騫塵的秉性。
李家據說是沒落貴族,曾經潑天富貴,養出了他一身富貴病,家里破產之后都改不掉。
他不喜歡自己風塵仆仆的樣子,所以出門必打車,連地鐵都不會坐。
吃飯要有四菜一湯,衣服都只穿名牌,兼職又嫌不體面。
以前我總節衣縮食補貼他,這輩子我倒要看看,沒有我的幫襯,這沒有少爺命卻有少爺病的男主該怎么活,他的劇情又會不會再救他!
李騫塵開始餓肚子了。
聽說舍友給他施舍了泡面,但他不會泡,又嫌它不是四菜一湯,就硬生生放著不吃。
寂靜的自習室,他肚子突然咕一聲響徹教室,尷尬得把頭埋了又埋。
課間我掏出小面包啃了一半,他盯我半晌,卻不說話。
是指望我像上輩子一樣,主動把吃的送到他嘴邊,然后求著他吃下去?
我諷笑一下,迎著他的目光,將剩下的面包一口口吞咽下肚。
李騫塵吞了吞口水,終究是咬著牙沒說話。
每隔半月我們會回家一趟,以往我都是遷就他打車,忍痛付來回幾大百的車費。
這次我們頂著烈日站在校門口,沒一會兒李騫塵就滿頭是汗,半點沒有以往的高雅樣子,目光近乎貪戀地盯著出租車。
我笑笑,坐上了大巴。
他眼前一亮,才意識到原來還可以坐大巴回家,急匆匆上車,卻被售票阿姨一把攔在門口。
阿姨操著濃重的口音,「買票啊!你坐到哪?」
李騫塵傻了眼,以前都是我替他打點一切,他哪知道自己該坐到哪一站啊!
再說,他摸了摸口袋,里頭一毛錢都沒有,只能訕訕下車,在校門口彷徨。
我吹著大巴里的冷氣,看他白皙的皮膚被太陽烤得通紅,心情既痛快又復雜。
作者寫出來的人上人主角,怎么會懂我們底層人是怎么生活的呢?
沒了我這個討嫌女配幫襯,男主在生活中跟智障沒什么區別。
看來劇情可以控制大的走向,但在這種細枝末節,世界有自己的邏輯,它還是無法掌控。
也就是說,我還有機會變動劇情,只是這個變動的度在哪里,還得再探。
沒過多久,李騫塵實在扛不住了。
他明示暗示我好多次,我都裝聽不懂,他只好硬著頭皮找那女孩把獎金要了回來。
當天,他就在樓道哭了。
被同學撞見,大家手忙腳亂地安慰,卻又不懂他在哭什么。
只有我懂,我卻不勸他,反而笑得好開心——
他是在哭,自己這個人淡如菊的高潔君子竟然為錢折腰了,淪落成和我們一樣的俗人而已。
又一次回家時,李騫塵主動向我低頭示弱了。
他站在大巴車下,低聲求我,「夏夏,帶我一起回家,好嗎?」
我付了他的車費,他盯了一眼滿是汗漬污跡的椅子,硬生生站了一路。
直到快到站時,大巴經過一道坎,猛地一晃,他跌坐在椅子上,坐得結結實實。
李騫塵兩眼一閉,生出一種懸著的心終于死了的破碎感。
回家一路上,他都在拍打自己的衣裳,直到經過一條窄巷,深處傳來隱隱的呼救聲。
李騫塵頓住了。
我僵住了。
我想起來這是什么劇情了!
校長千金葉清宣被幾個混混學生劫到了這里,差點要被玷污,李騫塵英雄似的從天而降,喊他們住手。
出風頭的是他,挨打的卻只有我。
幾個混混抄起酒瓶子就走過來,是我拼死攔著,讓李騫塵帶葉清宣跑。
最終我傷了右手,落下個輕微殘疾。
從此再也不能提重物,每次畫畫都會手抖,久而久之也就不畫了。
最可恨的是,在我要告他們時,李騫塵替我出具了諒解書。
「別那么斤斤計較睚眥必報,他們年紀還小,你這樣很可能斷送他們一生的。」
李騫塵因此獲得美名,和葉清宣越走越近。
而我?
書里只是寥寥幾筆帶過,對我而言卻是一場漫長的潮濕,此后時不時就會想起。
書里還寫,「李騫塵對秦語夏有愧,也正是因此,哪怕她后來爭強好勝的姿態那么難看,哪怕他已經對葉清宣動心,他依然沒有拋棄她。」
所以作者為了成全他倆,只能出損招把我寫死。
那這次呢?
我不自覺捂住右手,這次劇情還會強行校正么?
李騫塵的一聲「住手」響徹整條巷子,葉清宣含淚驚喜地望著他,小混混們抄起酒瓶走過來。
他并不慌,淡然轉頭看向我。
卻發現自己身邊空空如也,眼神終于慌亂起來。
我躲在巷子轉角陰暗處,靜靜觀察,緊張得滿身是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