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我命中該有此一劫,一切都像是命定的,都說好人死的早,在這么操蛋的社會能受的苦都把喜馬拉雅淹了,大概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網開一面憐憫我一下,悄悄帶我走而已。
吞藥后,在重慶急救中心昏迷的第二天,我開始慢慢蘇醒,但腦子依然空蕩蕩的,昏迷是什么感覺呢?它既不痛苦也不恐懼,就是眼前一片漆黑,我沒有看到傳說的亮光,這大概是我能蘇醒的緣由吧!
周圍的一切逐漸清晰,我躺在一個陌生的床上醒來,那一瞬,似乎只是一個普通且又平凡的清晨,甚至能聽的到窗外悅耳的鳥鳴。我該起床去磨咖啡然后開啟一天的工作了..........
然而生命探測儀的滴滴聲頃刻間把我拉回了現實,我第一個看到的是老公,他疲憊的趴在我的床邊,他戴著黑框眼鏡的雙眼大顆大顆的淚珠滴下來,甚至全身都在抽泣著,我從18歲認識他,我們共同經歷過太多難以言表的磨難坎坷與委屈,我們親眼看著彼此至親離世,看著付出一切心血的生意瞬間崩塌........可我從來也沒看到他哭過,哪怕一次。
雖然我腦子還很模糊,但不祥的預感已經侵蝕了身心。
“我們馬上去華西,華西一定能把你救回來!華西是國內最好的醫院,他們一.....定......”
他一邊說一邊抽泣,甚至握著的我的手都在顫抖,我聽不大清他在說什么。
我觀察了下四周,連輸液瓶也沒有啊?我便想問下我的情況是否已經被棄療了?我剛想說點什么的時候,才意識到我喘不上起來,吐出來的每個字似乎都耗盡了我全身的精氣。可我明明吸著氧呢?
我一字一頓的聲音微弱的自己都害怕:“別...告...訴..我..爸媽!”
他雙眼猩紅,激動地搖著我的手:“你跟著我遭了半輩子委屈了,眼看我們就要好起來了,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了,你說好的去繪畫和旅行呢?我TM不要這個結局。。。。。。。”
我好累,累的眼睛已經撐不開了,后面的話我也聽不清說了什么,眼前便一片漆黑。世界突然安靜下來,不疼了也毫無知覺,不悲也不喜,如果死亡如這般,那也不賴!
待我再次蘇醒,已經在華西的ICU了,我感覺好疼,全身插滿了五顏六色的管子,我的雙手大腿也被插著不知名的管子。前方有一臺機器,嗡嗡的叫喚著。
周圍沒有我的至親,我有點怕,只有一身白的護士或者是醫生,匆忙的走來走去,一切的顏色都是白的,墻是白的,連床單都是白的,天花板的燈光亮的晃眼,沒有窗戶也沒有鐘表,我甚至分不清是白晝還是黑夜。
我全身好像被五花大綁著,能動的也就只有脖子。時間一點點的消逝著。
我時而昏迷,時而清晰。
清晰的時候,我便無聊的觀察著四周,這臺機器是在干嘛?我的血壓怎么都低到70了,哎,原來這就是ICU啊,人與人之間的床位都沒有拉簾,只有一個拳頭不到的距離,也對,能進到這里的,都是全國各地半截身子埋黃土的人了,還講究什么隱私啊?
我把脖子扭向左邊,有三四個醫生圍著左邊的病床,似乎是一個瘦弱的老頭蜷縮在那里,我看不清他的臉甚至輪廓。但我知道他叫扎西,應該是個藏族人,因為醫生一直在大喊著:扎西扎西....醒醒!
他上了呼吸機,這臺機器我認識,一個女醫生說,不行就插管吧,另一個男醫生輕聲的在她耳邊說:家屬不同意!
醫生們都各自搖搖頭,四散開來。
我聽到了他沉重的喘氣聲,可是只喘了上氣,我急切的等著他的下氣,我心里卡著秒數,怎么這口下氣還沒喘上來啊,我一開始跟著著急,后來我也開始跟著憋氣了。。。。。
實在是煎熬,我忍不住又把頭轉向了右邊,右邊的大哥有著跟一張A4紙慘白的臉,他仰臥在床上,我心想這身體應該還能救!
大哥看我盯向他,他望向我的頭頂的病情單。然后用東北話說了兩句話,我發誓真的就兩句。
“小妹兒!
你這么年輕怎么得了這么重的病啊?”
也就這輕描淡寫的兩句話,我幫他數了數,就這兩句話他統共吐了四口鮮血,紅的發紫,白色豎條的病服上四大片形狀不一鮮亮的紅色,像是一朵朵牡丹在怒放,更像是某個大藝術家準備拍賣的現場藝術作品,悲哀的是,我們的生命正在一點點的枯竭。
我楞了很久才反應過來,雖說是我老鄉,但這個天我聊不得,因為我是個社牛,那他不得被我聊的吐血身亡啊!這場景說實話我只在狗血抗日片里看到過!牛叉的主角身中數槍,炸彈也炸了好幾遍了。噴著血還能活蹦亂跳的殺鬼子。還有韓劇里,女主被卡車碾過也能躺在歐巴的懷里,口吐著鮮血,妝容燦爛的摸著歐巴的臉:“撒拉嘿吆”
實在難以忍受了。然后我以順雷不及掩耳之勢把脖子轉正,兩邊我都不忍直視了,我還是關心下我的病情吧!開始我還是蠻樂觀的,看了后頭墻上一眼就五雷轟頂,上面赫然寫著P1.
我那可以忽略不計的醫學常識告訴我,這是華西,ICU有四個等級,我排第一,我這輩子平庸至極碌碌無為,臨了了,拿了個第一!怪不得剛才大哥滿眼憐憫。我瞬間懂了,我能挽救的可能性已經微乎其微了.....
我盯著天花板,有點想哭,早知道就TM不工作了,當個死肥宅也得行,或者老老實實當個富二代它不香嗎?
趁我半清不醒懵懵懂懂的時刻,我想了很多很多沒用的。
我想起在學校網球場第一次看到你,你把籃球故意投在我身上,然后假裝來撿,跟我說,你會打網球,然后你拿起網球拍的那瞬間,我就知道你從來也沒打過更別說會了,但你笑的那么燦爛,那天真的陽光很明媚,你穿著一件黑色的T恤,瘦的似乎營養不良。
你在寢室樓下等我的時候,回回都吃一桶不知名的巧克力味冰淇淋,我下樓的時候你都能都能卡著點吃完,反正就是不給我嘗一口!
還有小時候請你吃KFC。每次你都把炸雞漢堡給老子吃光,然后無情的留給我可樂。
還有你說過情人節送我一朵花,結果送了我一盆帶沙土的仙人掌。
然而我為了這樣的你,故意一次次的考不過雅思,拖延著去留學的時間,然后放棄了回新西蘭繼續深造,毅然決然的跟了你,即便那時候全世界都在嘲笑我不懂資源利用!我爸媽甚至斷了在經濟上的任何支援。我才知道NZ半年20W的生活費是很貴的。現磨咖啡也是很貴的……
記得我們租的那個芝麻大的房子嗎,沒有床,就一直睡在地板上,那時候我就想等有錢了我們就買張床,有軟軟的床墊的床,這樣就不會每天腰酸背疼了。
我恨你,不是恨跟著你吃苦,是恨你不知道從哪個舊貨市場淘換來了一個立式空調,你信誓旦旦的跟我說,這個空調是新研發的,只有你的指紋才能打開,我疑慮的問過你緣由,你說是為了防小偷,我想了想也對!
重慶夏天40多度,既悶又熱,我信了你的鬼話,于是雷打不動大汗淋漓的每天等著你下班回家指紋解鎖空調,終于有一天,你加班實在是不耐煩了:
“你是不是傻啊?到底有哪個廠家會生產只輸入一個人指紋的這么破的空調,這世上就你這么蠢?那個空調開關的按鈕是爛的,需要使勁往里按才能開!”然后電話那頭傳來你嘎嘎嘎的笑聲!
果然,都2024年了,也沒人發明指紋鎖空調!
我是以全校第一考進理工大的,你卻從來沒思量過,會不會只是出于我信任的你的每句承諾,哪怕它是謊言!
當護工給我接尿墊護理墊的時候,我熟練的應對動作讓她吃驚,我熟悉護理病人的一切流程,回憶似乎又把我拽回到了24歲那一年,上一秒還上躥下跳眼睫毛還沒卸下來的老媽就突發腦梗重度昏迷了,三天后,醫生跟我說以后大概率不會醒,醒了也是植物人,來!在這里!簽個字!我只記得我手中的筆掉了兩次。撿起來又掉,掉了又撿起來.......
恰巧那是春節回老家,那個小縣城的醫院是沒有陪護床的,我找了好多尿不濕護理墊給自己拼了個床,就緊緊的挨著我媽,大年三十的半夜,我躺在自制的床上,望著窗外的鵝毛大雪,紛紛揚揚像蒲公英一樣漫天飛舞,似乎這凄涼的天地也跟著純凈了,可我最喜歡雪了。
就連玻璃窗上的的冰花都顯得那么美好。
那一年還沒開始禁煙火,我的記憶里,煙花絢爛而又炙熱的在空中肆意綻放,照亮了整個夜空,孩子們的歡笑聲此起彼伏,那一刻我才深刻體會到人間的悲喜從來都不是想通的。那么堅強又稚嫩的我,很少哭的我,眼淚止不住一簇簇的落下,她才49歲啊,如果這個世上真的有神明,我愿意換!
我高二胰腺炎的時候,一個人也是這樣孤零零的躺在冰冷的床上,我突然聽到外面走廊傳來高跟鞋的聲音,我知道那是我媽來看我了。現在換我照顧你了,即便你永遠醒不過來了,我也要守著你。
我走了我媽怎么辦,她現在走路經常摔斷骨頭進醫院,我跟她承諾過會照顧她到走的.......
恍惚間想起去年我突發心梗去世的發小,他的一顰一笑在我腦海里回蕩著,如果說這個世界我還能信任誰,恐怕就只有他了,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有次初中回村過暑假,我想喝可樂,那時候村里小賣鋪還只有健力寶,我也只是隨口一說,想不到他真的騎著摩托去城里給我買了一聽可樂,我記得他小心翼翼從懷里揣著,拿出來給我時還帶著一絲微涼。
他陪我玩了5年的LOL。因為只有他愿意在下路給我當輔助,所以我才肆無忌憚的玩了4000把小炮,每次他的輔助輸出都比我這個ADC都高,有時候他也生氣,不過就是長舒一口氣,再哎一聲,他走后,我就把LOL刪了!我甚至一度懷疑是我的ADC把他活生生這么多年給氣死的。
我想起我高中看過的一本書《去往天堂的五個人》,我想他肯定會第一個小跑來接我吧!就是這么久沒玩lol,這家伙怕是生疏了吧!
胡思亂想的時候,一幫子的醫生都圍在了我床邊,浩浩蕩蕩陣勢壯大,肝膽科主任和ICU主任都來了,他們的對話清晰明了,不夾帶絲毫情感,冰冷透骨。
“來的時候指標多少”
“3小時內肝功全部指標增長290倍”
‘如果全身換血指標不下來,就要考慮其他器官是否都在衰竭’
‘如果只是肝臟衰竭,我這邊可以開通綠色通道直接切除肝臟,等待移植’
‘如果不是的話,就危險了,再下一次病危通知家屬’
那一刻我就在想!他們TMD能不能別當著我的面說啊?我感覺我就是一條案板上的魚,或者是待宰的羔羊,我連掙扎都被死神捆綁著,我開始全身發冷,冷到戰栗,我發誓我不是害怕,后來才知道是血透溫度太低加上高燒所致。
濃霧彌漫,我孑孓一身的走在不知名的柏油路上,看不清周遭的任何建筑或者行人,四周很潮濕,似乎是剛下過雨,這里也失去了時間的概念,白晝黑夜毫無意義,一些人影在我面前倏忽間出現,又疏忽見消失,我就這樣小心翼翼的一直往前走,沒有岔路口,也沒有任何標識,但我卻不敢回頭.........
‘只準一個家屬探視,兩分鐘’
護工聲音很大,從昏暗潮濕的夢里再一次被拽回到現實,我以為我弟會來,這樣我可以囑托他以后公司的大小事。最后還是我老公急匆匆的來到身邊。我知道我情況不樂觀了,與其說些傷感的話,不如開心點告別吧!可氣息很微弱,于是沖他拜拜手,示意他離我近點。
“人生三大喜”
“你都到什么時候了!還開玩笑!”
“我不怕死,真的,我只是怕再也見不到你了”
“記住把我埋回我姥姥身邊,我不喜歡吃火鍋!”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
他一臉無奈的著我“就他媽兩分鐘啊,你都不說句人話!”我反倒沖著他一直笑!
命不該絕吧,經歷幾次換血加上全國只有華西有對乙氨基酚的解藥,我小命算是保住了!醫生通知我的時候,我還不忘關心的問了句“我血液都是毒,還能做遺體捐獻嗎?”那醫生不假思索地說:“可以啊!我們附四院正好拿來解刨研究做論文!”
那就好!我這一生亂七八糟,至少死了還能為現代醫學做點貢獻!
在華西住了半個月后,醫生就建議轉回重慶治療了,那天正好天有點陰霾,時不時還下點毛毛細雨,我穿著單薄的睡裙,全身都是傷痕和淤青。呆滯的坐在輪椅上,等待著接我的車子。
我能想象那時的我,蓬頭垢面,臉腫的跟豬頭一樣,受了這么多酷刑,也抽走了我大半的靈魂。我的眼神肯定迷茫又空洞,無助又悲催。
就在這時候,在我正前方,一個穿著軍裝的年輕小伙一蹦一跳拄著拐沖我而來,原來他的左腿沒了,只能靠拐棍支撐艱難的來到我身邊,我不明所以的仰頭望向他,他也俯身看向我,他看上去真年輕啊,也就20掛零,臉頰曬得黝黑,早就聽說四川很多軍人,他用手摸了摸我的頭,說:”要勇敢。堅強。別放棄,活著就有希望和轉機!“
那一刻,他就像上帝派來的天使,身后揮著銀白色的翅膀!光芒萬丈!
我所有假裝的堅強,樂觀,對生死的豁達,還有對這狗屎一般的世間徹頭徹尾的厭惡甚至絕望,在那一瞬崩塌了。我開始像是在襁褓中餓了三天三夜的嬰兒般尖聲痛哭,鼻涕眼淚橫流,周圍本身匆忙趕路的醫生病人都駐足望向我!我卻并不在意!
我唯一在乎的是我的頭發20多天沒洗,黏在一起,肯定沾了他一手頭油!然后還來不及道別!我就被護工匆匆抬上車了!
我在生意場上摸爬滾打了十幾年,爾虞我詐令我對人性失望至極,我甚至一度相信正如阿德勒所說:人的一切煩惱都來自于人際關系!:
可是,一個陌生人的微不足道的動作和眼神卻足以溫暖我這一生了!世界或許本沒那么復雜,共情和真誠才是走向簡單的捷徑吧!
我們都太忙了。忙著長大,忙著掙錢,忙著隱藏自己的喜怒哀樂,忙著對世界換上虛偽的笑容,也忙著把自己親手埋葬.......
跨過生死的界限,方知人生短暫,才能那么深刻感悟到:珍惜當下,憐取眼前人,勸君這輩子要為自己活一次啊!哪怕只有一天!
今天去萬象城剪頭發,我和理發師算起來認識有5年之久了吧,時間一晃眼便過了,手機里還有他第一次給我剪頭發的照片!他看過我朋友圈的文章,突然見到我的出現很是詫異,可能以為會有很長段時間再難看到我了吧!
其實我們的每次理發時間都很長,但都是淡淡的,時不時偶爾聊上一句,也大多是我主動的,他給我的感覺一直都很安靜,很溫柔,也很真誠!很少主動問我些什么?總是默默的傾聽居多。
這次他并沒似從前般主動關心我發型的問題,而是選擇坐在了我的正對面,就這么靜靜的看著我,良久不語,我以為他會問我些什么?但他卻一直沉默。
倒是我先忍不住:“你是想知道意外的起因嗎?”
“過去的事都過去了,我覺得忘記它不再去回憶對你才是最好的!
“作為你最珍貴的VIP,醫生說我的肝腎功能會有回升的可能,如果再次回升就真的乏天無術
”我輕描淡寫的笑著回了句
找エ田/火
“不會的!年底你的頭發就可以做大波浪了,會很美的!所以你要努力的好好活著,我們也說好,我要給你剪頭發,直到有一天我老到再也拿不起剪刀為止!”
那一刻,她淡然的神情和堅定的語氣,我的內心也莫名地滿載溫暖!
正如一個人如果捂著傷口不想讓誰看見,別人是不能強行上去掰開他的手的,因為那不是關照,是又捅了他一刀。
而他卻選擇了用手又幫我捂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