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壓城,寒風蕭瑟。
枯黃的樹葉搖搖欲墜,原本干裂的土地被鮮血浸濕,一眼望去像極了血色平原。
蕭冀玥盾劍跪地,傷痕累累的右手依舊死死攥緊劍柄不放。
她雙目布滿血絲,額前混雜著汗水與血水,使得碎發縱橫交錯,全都黏連在了一起,整個人是說不出的狼狽,全然沒有往日的颯爽英姿。
開裂的唇瓣輕輕顫抖著,隨著呼吸的加重,身體的起伏也愈來愈明顯。
“淮陽公主,你已是強弩之末,何必還要苦苦掙扎呢,乖乖投降認輸不好嗎?”
蕭冀玥冷笑一聲:“我晸陽將領,絕無怕死降服者!”
“是嗎?”林少華彈了彈身上不復存在的灰塵,悠悠望向蕭冀玥,“也是趕巧,在下前不久剛收到一封晸陽降書。”
最后四個字,林少華咬的極重。
蕭冀玥猛地抬起頭。
“你孤身帶一衛隊與我軍苦戰至今,不就是在為后方軍隊爭取時間嗎?”林少華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算算時間,現下已過去五日,我南祈軍隊應已拿下整個嶺南要塞,直指晸陽京城。所以……”
故意停頓三息,他才補足后半句話:“淮陽公主,你等的援軍,只怕是永遠都不會出現了。”
蕭冀玥的瞳孔驟然放大幾倍。
怎會如此?
她可是留下最精銳的望野軍鎮守嶺南邊境,擊退南祈區區三萬大軍不是輕而易舉之事,為何會生出投降這等屈辱之事來?
“望野軍不愧是淮陽公主麾下最為忠心的軍隊,明明都已被逼至絕境,卻還死守著不肯投降,若非……”
林少華忽而停下來,看向蕭冀玥的目中盡是戲虐。
“晸陽將士確實都是些硬骨頭,不僅執著還不通曉‘識時務者為俊杰’的道理。不過,這魏家父女就不同了,他們啊,可是給我南祈送了份大禮!”
蕭冀玥的呼吸驟然變沉,開口時聲音沙啞:“不可能!”
魏家鎮守嶺南要塞數載,從未做過通敵叛國之事,林少華想憑幾句話動搖軍心,簡直癡心妄想。
“林少華,你休要——”
后腰處突然傳來一陣刺痛,蕭冀玥微漲著嘴,痛得再難開口。
她想要躲開偷襲,可肩胛卻被人死死抓住,意識也在此刻被無限放大。
她清楚地感受到,沒入后腰處的利刃,還在不斷地為滾燙的血液開辟出逃的道路。
“殿下,您實不該如此輕信。非但害了自己,還親手埋葬了數萬跟隨您征戰四方的將士。”
冰冷的刃扭轉著身軀,將那平直的出口一點點擴大。
“她們,可都是因您而死的啊。”
最后一字落定,蕭冀玥被狠狠甩了出去,駕乘著無形的風,落入深淵巨獸的口中。
枯黃的崖底被赤紅的液體侵染,致死不愿閉合的雙眼遍布不甘,像是突然被賦予了某種深不可測的力量,直竄魏啟勝的眼底。
他急忙往后退了一步,閉上眼深吸口氣,再睜開眼時,眼底俱是計謀得手后的暢快。
林少華走過來輕拍他的臂膀,笑得意味不明:“魏將軍出手果然狠辣。”
魏啟勝垂首,姿態恭敬:“若是優柔寡斷,如何能為殿下您效力。”
林少華輕勾唇角,負手立于崖邊往下看了一眼:“可惜了,如此風光霽月的女子,一身功績赫赫,最終竟死在了自己人手中。”
風吹動零星的枯葉,將至推入無盡的黑暗,隨之而下的,還有一周身泛著瑩瑩光亮,面上俱是震驚的高大身影。
“見利忘義之輩,本殿可不敢要!”
——
身體似被熾火烘烤,燙得驚人。意識昏昏沉沉,額前不曾間斷的涼意始終難以徹底化解積聚在喉間的燥熱。
“水……”
干澀的聲音打斷一直忙碌不止的身影,夢泠放下巾帕,匆忙倒了杯水返回榻邊。她小心扶起榻上人的后腦勺,端著水杯的手一點點向其唇邊靠近。
許是喉間太過干燥,榻上人喝的很急。夢泠怕她嗆著,不敢將水杯傾斜過多。
“殿下,您慢點。”
細細柔柔的聲線分外熟悉,蕭冀玥嘗試睜開雙眼,可沉重的眼皮始終難以撩起。她有些氣餒,慌亂中猛然咽下大口水。
狹小的喉嚨難以輸送體積如此龐大的清液,故而多半都被堵在半中央,進退兩難間激起一陣狂咳。
夢泠當即放下茶杯,將人扶起輕拍其背幫忙順氣。
喉間的灼痛感還未緩解幾分,就被這一陣咳嗽弄得又嚴重了幾分。
蕭冀玥秀眉緊促,雙手不自覺攥緊。
好痛!
夢泠眼底蓄著滿滿的晶瑩,眼睛一眨不眨地視線來回在屋中掃視,尋找著可以幫助蕭冀玥緩解疼痛的東西。
“殿下,您再忍忍,奴婢去找些甘泉露。”
夢泠將蕭冀玥重新放倒,撤手轉身的同時,手腕被一股極強的力量拽住,難以掙脫。
她轉過身,眼底的欣喜還沒來得及放大,就被一雙肅殺之氣極重的紅眸擊退,像是迎面而來數十支利箭,直砸她的面門。
“殿下……”
夢泠的聲音幾不可聞,卻正好叫蕭冀玥松懈下來。
“夢泠。”
“奴婢在。”夢泠蹲下身,遷就著蕭冀玥的視線,趴在榻邊,再次出聲時幾近哽咽,“您終于醒了。”
“您這一病真是嚇死奴婢了。大夫請了三四個,藥也喝了,針也扎了,能試的法子奴婢都試了,可四五日過去,您非但沒能醒來,還燒得更厲害了。”
蓄了數日的水閘瞬時被打開,晶瑩的水柱自慘白的面顏滑落,最終沒入衣裳,留下星點痕跡。
夢泠哭腔漸重:“京中密函再緊急,您也得顧著點自己啊!”
“你在說什么胡話?”
蕭冀玥勾唇輕笑,空著的一只手下意識探向后腰——衣衫微潮,但身體完好無損。她試著戳了下,并無半分疼痛。
沒成想她最終雖落得個尸骨無存的下場,可抵達陰曹地府時,身體卻是完好無缺的模樣。
夢泠看著蕭冀玥探向后腰的手,隨意擦了擦淚痕,急忙起身探查:“殿下可是后腰不適?”
蕭冀玥尚未從思緒中抽身,只覺后腰處有雙溫熱的手掌在為自己輕推按摩。
她側目看向夢泠,眉眼柔和清麗不見分毫凌厲感,而其身上所著衣衫也并非染血的鎧甲,而是再普通不過的素藍勁裝。
蕭冀玥忍不住向夢泠身后看去,房內一應物件簡單雅致,透著縷縷煙火氣,根本不像是地府所有。
對了,夢泠方才提到了“京中密函”。
可,這怎么可能?
她抬起右手觸及自己的額頭,這般滾燙又強烈的發熱感,怎會是死人?
“我……竟沒死?”
夢泠動作一頓,盯著蕭冀玥瞧了好半晌才開口道:“殿下,您莫不是燒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