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在辦公桌上震動時,蘇璃正對著電腦核對報表,屏幕上跳躍的數字讓她有些眼花。她瞥了眼來電顯示,一串陌生的本地號碼,指尖懸在接聽鍵上頓了頓——這個城市她待了快十年,除了同事和家人,很少有陌生號碼打進。
“喂,您好?”她按下接聽鍵,聲音帶著職業性的溫和。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傳來一道略顯沙啞的男聲,像蒙著層灰塵的舊磁帶:“……是蘇璃嗎?我是林硯。”
蘇璃握著手機的手指猛地收緊。林硯?這個名字像枚被遺忘在時光里的玻璃彈珠,突然被人從記憶的角落翻出來,帶著微涼的觸感。是那個小學時總坐在窗邊,低頭刷題時睫毛會投下淡淡陰影的男生?是那個畢業紀念冊上,在“未來夢想”一欄寫著“考全市第一”的林硯?
“林硯?”她的聲音不自覺地放輕,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詫異,“真的是你?好久不見……快有十五年了吧?”
“嗯,十五年了。”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局促,背景里隱約傳來機器運轉的嗡嗡聲,“剛才在同學群里問了班長,才拿到你的號碼,沒打擾你工作吧?”
“沒有沒有,”蘇璃連忙說,指尖無意識地轉著筆,“挺意外的,沒想到會接到你的電話。你……現在也在海城?”
“在的,在郊區一家工廠上班。”他頓了頓,似乎在猶豫什么,然后聲音壓低了些,“其實打電話給你,是想……說件有點奇怪的事。不知道你會不會覺得我莫名其妙。”
蘇璃心里泛起一絲好奇。她對林硯的印象還停留在小學:永遠干凈的校服,課間十分鐘也在做題的專注,還有偶爾被調皮男生起哄時,耳根悄悄泛紅的樣子。后來小學畢業,她因為成績優異被保送進了私立的海城商業學院初中部,和以前的同學幾乎斷了聯系,只聽說林硯去了公立初中,依舊是年級前列的學霸。
“你說吧,沒事的。”她輕聲鼓勵道。
電話那頭的呼吸聲清晰起來,他像是下定了決心,緩緩開口:“我最近……總做同一個夢,夢到咱們小學畢業后,我去的那所初中。夢里面一直在考試,教室還是那間掉漆的老教室,黑板上寫著倒計時,我手里卻永遠沒有筆,試卷上的題目全是陌生的。”
他的聲音開始發緊:“有時候我會在考場上突然暈倒,周圍同學都看著我,沒人扶;有時候走在學校的走廊里,背后會有黑影追過來,我跑著跑著就摔在樓梯口……最可怕的是,有幾次夢到被人堵在廁所里,他們撕我的書,讓我學狗叫,然后……然后我就會突然醒過來,渾身是汗。”
蘇璃握著筆的手停住了,辦公室空調的冷氣似乎透過聽筒滲了過來。她能想象出他說這些話時的樣子,一定和小時候被提問時一樣,眉頭微微皺著,語氣里帶著不安。
“這些夢循環往復,每天晚上都來。”林硯的聲音帶著疲憊,“我明明早就離開那所學校了,可夢里的細節清楚得可怕——走廊里那股消毒水味,吊扇轉動的吱呀聲,甚至黑板旁邊那個掉了角的課程表……我總覺得自己被困在那里了,醒不過來。”
他停頓了很久,久到蘇璃以為信號斷了,才聽見他低聲問:“你說……人會不會被過去的事情困住啊?哪怕過了這么多年,還是走不出來?”
窗外的陽光透過百葉窗,在桌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蘇璃望著那些晃動的光斑,想起小學時,林硯坐在她斜后方,有次她筆沒水了,他默默遞過來一支全新的筆,筆尖朝上,帶著他手心的溫度。
她喉嚨有些發堵,輕聲說:“不會的,林硯。夢只是夢,你只是……可能太累了。”可說出這句話時,她心里卻隱隱覺得,那個在夢里反復掙扎的少年,或許已經困了太久太久。車間的轟鳴聲暫時歇了,林硯望著窗外灰蒙蒙的天,喉結滾了很久才開口,聲音比生銹的零件還澀:“蘇璃,我總做同一個夢。”
他的手指無意識摳著工裝上的油漬,指節泛白:“夢里還是那間教室,窗戶關得死死的,李哲他們堵著門,笑聲響得像要把屋頂掀了。”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每次死法都不一樣——有時候是被他們推下樓梯,骨頭碎的聲音在夢里特別清楚;有時候是被鎖在器材室,黑暗里全是他們的腳步聲,最后缺氧憋醒;還有一次……他們把我塞進垃圾桶,臟水順著頭發流進嘴里,我喊不出來,只能感覺自己一點點沉下去。”
這些話像帶著刺的冰碴,從他喉嚨里滾出來時,林硯的肩膀在微微發顫。他從不敢對人說,這些循環往復的噩夢纏了他十幾年,每次驚醒都渾身冷汗,后背的冷汗黏在衣服上,和當年被按在廁所地上的冰冷觸感一模一樣。
蘇璃聽得心揪成一團,伸手輕輕覆在他手背上,才發現他的手涼得像冰。“林硯,別怕。”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韌勁,“這不是你的錯,從來都不是。”
回去的路上,蘇璃給奶奶打了電話,聲音里還帶著沒散的心疼:“奶奶,我有個朋友……他總被過去的噩夢纏著,十幾年了都走不出來,夢里全是以前被欺負的畫面,醒了比沒睡還累。您懂這些,能不能幫幫他?”
電話那頭的老人沉默片刻,嘆了口氣:“傻孩子,這不是邪祟,是心里的結被傷得太深,成了執念。你讓他別急,奶奶去準備些東西,或許能幫他清清心里的淤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