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道里有濃重的威士忌的味道。楚許然雖然酒量差得驚人,但作為一個立志要當紈绔子弟的少爺,該有的知識儲備還是很豐富的。還是泥煤風味的威士忌。
沈知緊緊地抓著他的西服袖扣,都快揪掉了。盡管光線昏暗,楚許然也能看清那個人影是在沈知家門口的,還有酒瓶倒在他腳邊,是個男人。
“你認識?”他反手把沈知的手包裹進掌心里,“別怕。”
沈知在抖,他察覺到了。他本以為是私生之類的陌生人,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那天晚上他被當成私生的時候,沈知可是腳步飛快地往外跑還反應靈敏地要報警呢。
而且她在電梯門剛打開的時候就立刻緊張起來,像是一眼認出這人。
沈知沒說話,沒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牽著楚許然的手出了電梯。
那人也過來了。電梯間的燈比樓道里的燈亮得多,在電梯間的門完全關閉之前,就著這燈光,楚許然也看清了來人。
他還敢來?
“小知?!本凭^的嗓子格外難聽,周櫟跌跌撞撞地過來了。
楚許然又想動手了。但沈知顫抖的胳膊和他緊緊相貼,他能夠無比清晰地感覺到旁邊的女孩比墜落的蝴蝶還要脆弱,他不敢放手。
“你怎么找到這的?”沈知的聲音竟然聽不出一丁點恐懼或者悲傷,楚許然暗暗吃驚。
周櫟不常喝酒,因此也是“酒后吐真言”的典型。只不過他的心里話……沈知從前不敢聽、現在不想聽。
她現在閉上眼都還能記起第一次面對喝醉的周櫟,在床上叫“小蕓寶寶”的樣子。
“租房APP的賬號密碼,你沒改。”周櫟語氣很慢。
忘了。沈知發誓她不是故意的,分手之后事業起飛,她哪顧得上詳詳細細地去抹干凈他們曾經熟悉的一切。
“你有事嗎?”楚許然的另一只手攥著拳頭,這個酒鬼如果不趕緊離開的話他真不能保證近今晚會發生什么事。
周櫟這才抬眼看了看旁邊的人:“是……你?”
“你見過他?”沈知大吃一驚。
楚許然沒回答,只是沖著周櫟:“滾。”
周櫟也沒理他。他看向沈知:“小知,他是你的新男朋友嗎?”
“你誤會了?!背S然又吃了一驚。沈知在豬頭面前都能毫無忌憚地說“就算我們是那種關系”、好像完全不害怕會造成什么樣的流言蜚語一樣,卻在這個無關緊要的人面前,澄清了。即使他還牽著她的手。
“我們和好吧?!?/p>
大哥你神經啊……楚許然的手指都快嵌進自己的掌心里了。雖然他會打能打,但其實不是愛用暴力解決問題的人;可有時候對人渣,真的沒什么好費口舌的。
“你不太清醒?!甭犚娚蛑穆曇簦S然也冒出了一身冷汗。他后知后覺地發現,他也在害怕,他害怕沈知是真的舊情難舍。
“你走吧。”她冷冷地說,“以后也不要再見面了。”
“我想你。”周櫟反反復復地說,“我想和好,小知。”
我以前真的好愛你,愛到你勾勾手指我就用盡全力地奔向你,無數次。
沈知的心里悲憤交加。但我不會再愛你了。
“你退圈吧,我們和好。”周櫟語不驚人死不休地說,“我升職了,現在比以前能賺很多。你不用再在圈子里吃那些苦,反正——”
“是她找你了嗎?”楚許然還沒來得及消化這人竟然放出這么不要臉的屁,就聽見沈知不耐煩地打斷了他。
周櫟支支吾吾地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還是說……你發現,現在的我已經能威脅到她,所以主動地、自發自覺地、來替她掃清障礙了?”
“你……一直知道?!闭f不清是陳述句,還是感嘆句。
“周櫟,”沈知怒極反笑,“是因為我以前太愛你,所以你以為我是真的蠢嗎?”
楚許然,這個才剛剛開始初戀的小男孩已經聽不懂他們在說什么了,一頭霧水地看了看沈知、又看了看周櫟。只能從表情上判斷,這個TA應該也不是什么好東西。
“我們還能繼續在一起的?!敝軝禌]有正面回答,沈知一點兒也不意外。
那個名字,好像一直是他們之間心照不宣的秘密。
“她有沒有跟你說,之后打算怎么辦?又給我準備了什么幺蛾子?”沈知挑眉,唇角勾得更彎,楚許然卻聽不出一丁點兒笑意,“還是說,你連這個都不愿意告訴……你大半夜跑過來買醉求和的、女朋友?”
“她沒說?!迸叮瓉碚娴恼疫^你了。
“你走吧?!奔热蝗绱?,再和他說下去就是浪費時間,沈知踢開了家門口的酒瓶,玻璃制品撞擊地面,發出清脆的聲響。
因為她打算開門,自然而然地掙開了楚許然的手。也是那一刻她才意識到自己剛剛原來一直抓著楚許然……這個小孩,也不知道有沒有被嚇到。
她想著,明天再找時間跟他解釋吧,今天實在太晚了。
然而很快她就會知道,被嚇到的是她不是他。
周櫟也不知是真醉還是假醉,趁著楚許然和沈知分開的間隙,忽然撲上去抱住了沈知:“小知,我沒有不喜歡你,真的……”
真你大爺的二舅!
沈知平時再怎么注重鍛煉、健身、保持體能訓練,也不可能以女明星的體重抗衡成年男人的力量。她曾經和周櫟是這個世界上最親密的戀人關系,卻不曾想過有一天,她那么熟悉和渴望過的擁抱會變成她的夢魘。
還好還好、萬幸萬幸,楚許然動手,向來以快著稱。
楚許然小時候學過很多東西,樂器啦、圍棋啦、繪畫啦、高爾夫球啦、游泳啦,反正看起來好玩的都會去學一遭。但只有跆拳道,他是認認真真地跟著老師一天一天打出來的;小時候只是因為迷戀武俠小說所以覺得這個最酷,沒料到長大之后的某一天,會如此、如此慶幸自己當年沒敷衍過任何一次訓練。
沈知沒力氣再去叫停他的拳頭了,也真的開始相信楚許然不是話多的人。她能感覺到他周身散發著滾燙的火焰,卻聽不見他發出一丁點聲音。夜半三更的樓道里只有肢體碰撞發出的悶響,以及勉強過了兩招之后就躺倒在地上的周櫟痛苦的叫喚。
跆拳道的技巧是以腿部力量為主的,但楚許然學得雜,什么都會一點,放倒了周櫟之后就開始拳拳到肉地悶頭就砸。
“別打了……”沈知被嚇得不輕,呆呆地、小聲地叫著他,“楚許然,你別打了……”
一句罵人的話都沒有,在周櫟的慘叫聲的襯托下,楚許然的沉默顯得更嚇人了。
“你心疼?”他的心情也很差。雖然聽不懂他們兩個剛剛在打什么啞謎,但居然敢在他面前撲上去對女孩做那種事,真是不要命了。
毫不夸張,以他的力量,打落幾顆牙齒、打斷幾根骨頭,不算稀奇。
“楚許然……”她看見他停下了拳頭,手耷拉著膝蓋上,她伸手去碰,“你流血了。”
碰撞的過程里酒瓶碎了一地,楚許然把周櫟按在地上猛揍的時候根本沒注意。
他連疼都沒感覺到。
“沒事。”現在感覺到了,但好像也不是很疼。
“啪嗒?!?/p>
嘶——楚許然倒吸一口涼氣,這下是真的疼。
眼淚是咸的,這跟傷口上撒鹽有什么區別?
他大吃一驚地看向沈知,珍珠般的眼淚一顆接一顆地掉:“你疼不疼啊?”
你不哭的話,本來是不疼的。
心也是這樣。
“為了他有什么值得動手的……”沈知的眼淚越掉越多、越來越猛,“看著就好疼啊……”
“不疼。”心比手疼,真的。
他感覺自己的心也像沈知一樣劇烈地顫抖著。
“你別騙我。”沈知已經壓不出哭腔了,像是要把今晚遭受的恐懼、痛苦和驚嚇一下子全都哭出來,“楚許然……這又不關你的事……”
怎么不關我的事?楚許然悶悶地說:“為了他你不也還是在哭么?”
“誰是為了他??!”沈知噙著水汪汪的淚眼瞪他,這梨花帶雨的一眼差點沒把他瞪缺氧了,“我是心疼你!”
噢、噢……楚許然愣愣地,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用另一只手去擦她的眼淚:“別哭了,我真的不疼。”
“你以后別管我的事……我的私事?!?/p>
楚許然還沒高興兩分鐘就又炸了:“沈知,你沒事吧?今天晚上要不是我在,還不知道會發生什么事呢!你瘋了嗎?我是在幫你,你把我往外推?還是說你就是鬼迷心竅地非這個爛人不可了?他一回頭你就又原諒了?”
“沒有……我沒有!我不是要原諒他!”哭過的眼睛顯得更可憐兮兮,沈知眼眶紅紅得像只兔子一樣無辜,“我不想你因為我……不管是朱明睿也好,周櫟也罷,你沒必要為了我做到這一步……我們只是、只是……”老板和員工,只是需要幫你賺錢的關系。
沈知沒說完,她怕楚許然又誤會她。她不是要把楚許然推遠,她是擔心楚許然年紀太小、太沖動,會后悔。
畢竟……還從來沒有誰,如此堅定地站在她身邊,又這樣無所不能地、在她需要的時刻牽起她的手。
“我們連朋友都不算嗎?”楚許然感覺心如刀割,“幫朋友,也不可以?”
“沈知,不管你覺得,我是同情你也好、可憐你也罷,還是對你揣著什么見不得人的心思或者企圖,你怎么想我都無所謂。”
“但朱明睿之流,我不可能再讓他們出現在你的生活里,今晚的事,也絕不會再發生第二次。”
“干嘛對我這么好……”沈知抽抽嗒嗒地呼吸,像拉風箱似的,聽著讓人心疼,“你還年輕,又沒談過戀愛,摻和我的事、我這樣的……多不值當?!?/p>
我這樣失敗的人,在愛情里反反復復失敗的人,重蹈覆轍地、持之以恒地讓人失望的人。
“萬一以后哪天突然醒悟,發現沈知又蠢又笨,無藥可救,后悔了怎么辦?”
不用等以后,他現在就發現了,沈知是超級無敵大笨蛋。
“是我情愿的?!?/p>
誰說他沒談過戀愛了。這不是,在追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