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然。好像還真的沒人這么叫過他。不論是家里熟或不熟的親戚、父母,還是大哥二姐,大概都覺得他是小孩吧,“小楚”、“小許”,這不是聽起來就是個小孩么?
看來……沈知不把他當小孩了?
“我不敢想你”。楚許然細細品味這五個字,得意的心情像氣球一樣飛上了天。沈知,不敢又怎樣呢?你還不是一樣管不住自己的心?
可惜,他還沒來得及翹起尾巴,沈知的聲音就宛如一盆冷水澆滅了他。
“阿櫟……”
嗯?誰?
楚許然渾身汗毛豎立。
“沈知,”他搖了搖沈知的肩膀,“你醒醒。”
沈知沒睜眼,但好像也沒睡著,楚許然看見她眼角溢出了一滴眼淚。
又哭了。他不是第一次面對沈知的眼淚,卻是第一次覺得這樣心如刀絞。肺里好像有一臺抽氣機一樣瞬時抽掉了所有的氧氣。
她被人黑時委屈地哭過,被糾纏時害怕地哭過,這一次卻是懷念地、悲傷地,為那個人流下眼淚。
不敢想我,所以想他?他又氣又笑。
“沈知。”他又叫了一聲,“你沒睡著。”是肯定句。
她是沒睡著,但的確也不怎么清醒。今天和李希希見面是開心的,買了很多東西回家布置也是開心的,所以看見楚許然家酒柜里有酒的時候也理所當然地覺得“慶祝一下”是可以的。
沈知也很少喝酒,自然也沒什么酒量,但比楚許然那種一杯不到就倒的還是稍微強一點。她今天拿的是一瓶波本威士忌,就喝了一杯半,剩下一半還在杯子里。
被楚許然晃了好一會兒,她緩緩睜開眼:“誒……你回來啦。”
“我是誰?”楚許然警惕地問。如果這個披頭散發還有點好看的酒鬼連人都認錯的話,他真的會立刻拂袖而去!
“你干嘛……”沈知眼神迷離、雙頰通紅,抬起手薅了一把他的頭發,“楚許然,我又不瞎……”
楚許然松了口氣。只不過怎么……又變成“楚許然”了!
“我還以為你今天不來了。”沈知好像清醒了些,卷起毯子坐了起來,“冷。”
酒精揮發好像把血液里的溫度都帶走了,她冷得發抖。
楚許然又拿了一床毯子給她裹上:“還冷嗎?”
“好點了。”她苦著臉說,“早知道這么冷……就不喝了。”
“一個人喝悶酒?”楚許然試探地問。他在想,或許他該繼續打電話叫小陶過來,然后自己離開才對。畢竟“酒后吐真言”雖然足夠真實,但真相未必是他能承受的。可是初戀的小男孩吧,才不會那么容易認輸。
“才沒有。”沈知猛地搖頭,“開心、開心……才喝。你看、你看客廳……是不是比之前好看?”
她伸手指了一圈,最后停在電視柜下,可憐兮兮地:“我運氣不好……我運氣太差了,抽了一盒有一半都是重復……”
“你運氣已經好起來了。”
“嗯……能簽十一,確實好……”她點點頭。
對話突兀地戛然而止了。
楚許然有點別扭,是他非要簽她、起初整個十一影業就只有他一個人非要簽她!但是好歹沒再從她嘴里聽到別人的名字,他又覺得也還行。
沈知,則是陷入了深深的回憶當中。酒精嘛,最大的作用就是讓人在被麻痹的情況下做最痛苦的事。
她最痛苦的,不就是愛過周櫟么?
“好想永遠十八歲哦……”腦海里的中學回憶比電影還清晰,一幀一幀、一幕一幕,宛如伸手一觸就會碎掉的泡泡。
“十八歲怎么了?”楚許然的十八歲挺無聊的。因為放棄高考的事情和父母鬧了矛盾,明明住在同一個地方卻好幾個月都不說一句話。除了剛進集團的二姐百忙之中還會抽空關心關心他的申請進度,然后……然后就沒什么了,他都記不清到底是每天都窩在房間里看電影還是跑去哪里瞎玩了,好像也有和人出去爬山露營之類的,只是連當時的朋友是誰都有點想不起來。
“十八歲的時候……他對我最好。”
不用問,也知道是誰。
楚許然從來沒覺得這么有心無力過。作為一個富二代,長這么大最大的困難大概也就是和父母的關系“有點古怪”,但絕對談不上討厭或者恨,大概就是誤會和代溝積累成了隔閡而已。面對話不投機半句多的家里人他都沒有如此絕望過。
但面對這個“有故事”的姐姐,他深刻地感受到了歲月的力量。她的過去是無法更改的,無論和周櫟是好是壞、是痛苦是甜蜜,那都是一段他怎么樣都無法參與的時光,而這一片時光又偏偏組成了她生命里至關重要的一部分。
楚許然有種舉著斧頭向棉花的感覺。
“十八歲就是,他對我笑一笑我就能開心一天,說一句話能開心一周……安慰我的話能把我從開學鼓勵到期末,還有一次……”他沒說話,她也不在意,自言自語地說著,“有一次考得特別好,考了年級第三……他夸我好厲害,說不知道我有這么厲害呢……”
“然后我特別特別努力,特別特別想再考一次、再聽他夸我一次……但是后來再也沒有了。”
“我不聰明,我挺笨的……”
“你是挺笨的。”楚許然忍不住冷笑。我也挺笨的,笨到大半夜在這里聽你懷念他。
“喂,你干嘛說我笨啊?”沒想到沈知突然反應激烈,從裹得嚴嚴實實的毯子里伸出一只手來抓他的胳膊,“我說我自己,你不許說。”
“你能說我不能說?”憑什么啊?你本來就笨!
“對。”沈知斬釘截鐵地點頭。
“你雙標。”
“對。”
“你還有理了?”
“對。”
楚許然又被氣到了,噎得他說不出話。好一會兒他才想起來確認一件重要的事:“你會斷片嗎?”
“會。”這是實話,沈知喝多少都斷片。
“真的?”楚許然狐疑道,“忘記多少?”
“忘得很干凈。”沈知老老實實地點頭,像小雞啄米,“如果不是芯姐有一次錄視頻證明我大喊阿櫟,我是不會承認的。”
你確實喊了。
“那今天你和我說了些什么都會忘了?”
“我和你說什么了?”沈知茫然地問。
得,現在已經忘了。
“沒什么。”
就是不敢想我。為什么不敢呢?又為什么想我呢?
“睡覺吧,很晚了。”
“多晚?”沈知撲過去扒拉他的手表,“這么晚!你不早說。”
她飛快跳下沙發往房間里跑,因為沒穿拖鞋又差點滑倒,然后像是表演雜技一樣地又站穩了,讓楚許然的心一上一下地。
他拎著拖鞋跟在后頭,發現了她房間門上掛著“小知的秘密基地”。
“我能進來嗎?你的拖鞋。”他敲了敲門。
“進來進來。”沈知的聲音很歡快,和幾分鐘前還在沙發上用滄桑的聲音懷念前任的女人判若兩人。
她已經在被窩里躺好了,把自己裹得像個小球一樣。
“這么冷?”
“還好。”
“那你蜷成一團?”
聞言,沈知滾了一圈,這下真像球了:“你不覺得很好玩嗎?”
楚許然被噎住了。到底誰是小孩?
“晚安。”他放好拖鞋就打算出去。
沈知忽然從小球里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袖子:“你好像不開心……是因為我嗎?”
嗯,是因為你,也不全是因為你。
沒等到答案,沈知嘆了口氣,然后縮了回去,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來:“我明天就會忘掉,就不會不開心啦,所以你也不要不開心啦。”
所以,還是因為不開心才喝酒的。剛剛都是騙他的?
“我都忘掉怎么把你惹生氣了,你還在自己生氣的話,就很不劃算啊……”
竟然是這個邏輯……
“晚安……”
他再低頭去看,人已經睡熟了。臉上的潮紅褪了一些,只露了顆腦袋在外面的樣子可愛得像朵小花。
算了。
她說得對。反正她自己會忘掉的,他生悶氣又有什么用呢?
次日清晨,沈知醒得很早。甚少喝酒的胃受了酒精的刺激把她叫醒,渴得冒煙的嗓子比鬧鐘更有效。
她爬起來喝水的時候,看見沙發上躺著一個人——楚許然。
她大叫一聲:“啊——”
楚許然被嚇得一激靈,毯子全掉地上了。
“你怎么在這?”沈知滿臉驚恐,“你不是說不住這里嗎?”
楚許然揉了揉眼睛,安靜地和沈知對視了一會兒,她好像真的什么都不記得了;如果這么清澈無辜的眼神是裝的,那她應該跨界當演員才對。
他指了指案幾上沒收拾的酒瓶和杯子,剩余的半杯波本威士忌還在里頭。
“昨晚找你,你喝酒了。”他正氣凜然地說,“我怕你半夜一個人迷迷糊糊地出事了,就在這睡了會。”
“就這樣?”她的記憶只停留在倒酒這一刻。
“我要是住在這里,有必要睡沙發嗎?”他舉起手指了一下樓上,“這是我家,我還能沒有自己的房間?”
好像也是。
沈知被說服了:“我昨晚沒干嘛吧?”
她是隨口問的。因為自己很少喝酒,且除了有一次芯姐說她稍微鬧了一會兒不肯乖乖睡覺之外,幾乎沒發生過什么。每次喝了酒都覺得又困又冷,倒頭就睡的。
“嗯……”意料之外地,她聽見楚許然語氣很猶豫。
“難道我干嘛了?”
“你說,”他緩緩地說,“你想我了。”
斷片可以,全忘掉也沒關系,他也不想再從她嘴里聽見那個男人的名字。
但最重要的事情不能忘。不敢是一回事,想了是另一回事。
也不算造謠,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