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在快速地切換,來到了第三個碎片,居然出現了一個小男孩的臉,這張臉很陌生,卻也同樣稚嫩,懵懂地看著男人。男人的手變了形,血管在皮膚下暴起,伸向了男孩。
含混的字詞被混沌的熱氣裹挾著送入腦中。
黎玥不悅地掐掉了第三個碎片,用手刮著胸口,似是要把郁結于心的酸脹推出去。她按住了自己想要掐死他的心,看向了他身側熟睡的女人,心中多是憐憫。
黎玥戳了戳黎夢,用心聲交流了現在的情況。
在剛才半個小時的記憶檢索中,黎夢鎖定了二十余段錄像,和十二個直接受害人。更可怕的是,通過記憶發現,這個男人還在販賣這些影像!
黎夢將他記憶中用來販賣影像的網址、賬號、密碼全都上傳到公共數據庫里。
是時候走了,黎玥不忿地錘碎了胡居勝的全部夢境碎片。男人的肌肉猛然收縮,從睡夢中驚醒,茫然地看著無盡的黑暗,自此枯坐到天明。
林漪從司君家中走后,又去了統籌計劃部,對黎玥等人在合理限度內使用法術——閃現到人類房間、讀取人類記憶、夢境的權限進行了報備,并獲取了讀取人類私人信息載體的權限。
第一批審批文件通過后,秘書處又接到司君的直接指示,連忙協調各部抽調人手,輔助林漪完成后續審批,安排痕檢組的一半成員加入“江北紀年”工作室,參與后續的全部搜查工作,另一半人則接手全部日常值班和經常性事務。
林漪吐了吐舌頭,沖在場的各位擺出無奈的姿勢,統籌計劃部眾人對她拉著大家強行加班這件事真是敢怒不敢言。雖然眾人不知道眼前這位明顯只有二十五歲的女孩如何可以讓司君親自為其坐鎮,但大家還是心照不宣地比了一個噓聲的姿勢,然后繼續扎根于各類批復中。
痕檢科連上了咖啡館的公共數據庫,開始對胡居勝的相關情況進行調查。
有了理事部司君的最高指示,各部門工作開展的都很順利。
等工作全部審批歸檔后,西半球已然入夜了。林漪走出統籌計劃局的時候,仰望滿天星斗,心中突然多了幾分惆悵——無敵是多么寂寞。她的身形溶進了濃濃的夜色中。
黎玥次日出門前怎么都打不通林漪的電話,就只好“勉為其難”地不打招呼便把車庫里她剛置換來的另一臺粉車開走了。
車子如期停在了昨天上車的位置,保姆聽到聲響,先是通知了智太太,就匆匆前去開門。
智太太一襲真絲晨袍,笑著為自己還未梳妝說抱歉。二人客套著走到客廳,保姆適時端上了皇菊茶。
“小愚的學校有家校共建會嗎?”
“黎小姐怎么突然這么問?”
“就是想問一下您與小智的教導主任接觸多嗎?”
“胡主任嗎?平常是不怎么見他,只是每次家長會的時候,有跟他聊過幾次。他人挺好的,對小智頗為關心。”
“哦,頗為關心?”黎玥微微挑眉,做出好奇狀。
“也沒有啦,你知道那孩子,聰明伶俐的很,多才多藝的,經常在學校的各種活動中上臺表演。哇,胡主任聊起小智表演過的節目,簡直像自家孩子,他還說我們小智,臺風很穩,演起節目像小大人一樣……”提起兒子,智太太越講越開心,黎玥只得陪著聽了十多分鐘的廢話。
小智突然從樓上下來,拿著油畫棒的畫要給智太太看,見到黎玥,恭恭敬敬地喊了聲阿姨好。
“小智昨天睡得好嗎?”黎玥歪頭向智若愚露出明媚的笑容。
“不太好,”小智低下了頭,聲音越來越小,“不過比之前好多了,謝謝阿姨。”
“我可以看看你畫的畫嗎?”
智若愚低著頭走到黎玥面前,怯懦地把畫遞給她,言行中哪還有一點從前敢自告奮勇登臺表演的影子啊,黎玥看了不免一陣心疼。
小智的畫已初具雛形,無論是色彩運用還是明暗對比,都顯從容。黎玥還是從中看出一絲端倪——小智用的是油畫棒,在筆法上卻是素描的排線方法,菱形格線細密緊實,都是不同尋常的折線,能看出繪畫者不平的心緒。顏色選擇上都是正紅、正藍,而不是偏紅、偏藍,主體物上色都是色盤上的對比色,可以看出小智有意增加它們的對比度,所以整體的色彩飽和度很高。
“畫的很棒!”黎玥真誠地稱贊,努力控制好度,不顯得夸張。
“小智,帶阿姨上去吧。”智太太寵溺地摸了摸兒子的頭。
進入房間后,智若愚乖乖地掀開被子,躺上了床,在窗外潺潺微風中緩緩進入夢鄉。黎玥漫步在智若愚的夢境中,她走過的草地生出叢叢婆婆納,寶藍色的小花星點其間,像午夜的天空。天上始終是一片碧藍,萬里無云,太陽不知躲于何處,陽光卻始終溫暖。孩子的夢境就是這樣如童話般爛漫。
在草原的深處是一片寬闊的水域,水面在蜻蜓的尾后生出朵朵漣漪,淺水區里的葉子在微微晃動,撥開高高的菖蒲叢,遠處傳來一聲長嘯一只梁龍走過深水區,揚起脖頸,帶起一串水珠,黎玥躲閃不及,被濺了一身。黎玥抱住一只水龍的脖子,向湖中心游去,水龍一個猛子扎入水中,水底的壓力使黎玥的簪子從頭上脫落,她接過簪子在水中劃出一道走廊。
穿過風平浪靜的水廊,黎玥走進了原始森林的深處。始祖鳥一個俯沖,從她眼前扎進密綠的林中,竊蛋龍謹慎地護衛著面前的蛋,豎起羽毛恐嚇她這個不速之客。
還是沒有尋到小智。黎玥只好施法讓小智發出金光,撥開四五米的巨型蕨類,抖掉身上昆蟲的鱗粉,在一個山洞里,黎玥看到了還在熟睡的智若愚。黎玥的靠近驚醒了他,他一睜開眼就拽著黎玥跑入山洞深處,洞頂不時有滴落的泉水砸在他們身上,在黑暗中手能觸摸到洞壁上神秘的粘液,黎玥用簪子擦出一點星光,逗樂了小孩,他說這是哈利波特的魔法棒。
后來洞里的積水越來越深,他們只能劃著小船,借著洞里螢火蟲的點點微光前行,落在水面上的螢火蟲像是掉落的星子,小智拿手將它們從水中掬起,捧給黎玥看。洞里現出一絲天光,前面就是出口,出口是飛湍瀑流,黎玥把智若愚護在懷中,小智興奮地在她臂彎里偷看。前方是洪水沖擊出的河道,兩側崖壁像五彩的丹霞地貌。小船順著水流向前,在曲折的水道中連續碰壁,小智開心地揮舞雙手,突然后面出現了一條摩天大樓似的巨蟒,騰空的身形帶起層層水霧,向著小船張開血盆大口。
黎玥擔心小智會害怕,就率先張開雙臂大喊:“神廟逃亡!”小智受到鼓舞,跟著一塊興奮地尖叫。小船極速向前,始終與土色的巨蟒拉開不近不遠一段距離,小智還扭過臉給吐著信子的巨蟒比了一個鬼臉。看著他張揚的樣子,黎玥欣慰的笑了。
夢境融入了混沌之中,是智若愚睡深了。
黎玥跳出夢境,不知何時,黎夢已悄然站在了她身邊。
黎夢用指尖輕點了智若愚的額頭,從中抽出一段閃光的游絲,細細展開,逐幀閱讀——那是他的記憶。
一直看到最后,黎夢也沒有發現什么線索,記憶里不過都是些生活瑣事,悲歡兼有。帶玉桂狗的馬尾女孩也出現過幾次,頻率卻也是正常的,既沒有視線的刻意停留,也沒有避之不見的閃躲。
黎夢覺得,通過記憶中的情況來看,智若愚不像是見證了胡居勝侵犯“玉桂狗”女孩的樣子。難道真的得查看封存的記憶,才能得知事情的真相嗎?
黎夢捏出個訣來,指尖透出微光,停留在智若愚的額頭上更久了,幸而他睡的香甜,未曾感知到任何異樣。
良久,黎夢才破解了上鎖的記憶,緩緩從小智頭中拉出,這段記憶遠不如剛才那段堅韌。黎玥給這段記憶捏出一層保護罩,左右護佑著才將其完整取出。
黎夢送了口氣,遠不像剛才那般從容,找了把床邊的椅子坐定,才將抽取的記憶緩緩展開,只是這才剛開始看,就被驚出一身冷汗。
多達七八段的記憶都是同樣的場景,相同的辦公室,上了鎖的門,靜的出奇的空間里,清晰到連皮膚紋理都能看見的臉——根據林晚傳來的圖片,她完全可以確定,這就是胡居勝。不同的是,記憶里胡居勝那張黝黑的大臉幾乎占據了小智的整個視角。
視線慌亂晃動,有時還一片漆黑,只能聽到急促的呼吸,感到臉上留下的溫熱氣息,小智的雙手被緊緊攥住,他害怕極了,卻不知道該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