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像她一個在清冷的宿舍里,我跳起來,蠢材,她不愿意回來,你不會留在那邊陪著她嗎,真笨啊,我氣得又扇自己耳光,我提前幾天就開始收拾行李,臘肉香腸,咸魚風干雞,以前了,以前出門一樣都不想帶,現在什么都伸手跟媽要,萬一有她喜歡吃的呢,她那么久沒回家,一定很想念家鄉的東西。
初十那天我興奮的提著一袋東西到她宿舍,門沒關她剛洗完頭,正用吹風機背對著我吹頭發,半干的長發在吹風機的作用下,不斷飛起落下,雪白的脖頸時隱時現,洗發水香味撲面而來,我頓時暈了心撲通亂跳,吹完頭發她回頭才看到我“你怎么來了也不吭聲,有什么事嗎?”
我用盡量用平緩的語氣說“這是我爸媽讓我帶給你的,還有好多臘肉咸魚,放在叔叔家了,叔叔嬸嬸說叫你今晚跟我一起去他們家吃飯。”聲音越來越小,最后幾個字聲音小得只有自己能聽得見。
在離家前一晚,我忍不住跟家里人說了她的事,大家聽完都很高興,爸爸說他今年就開始準備做新房,地早就批下來了,等開春他就叫人挖地基,反正你哥哥也不要,就給你,我媽急忙去把己經整理好的行李打開,挑出一些來又加了些進去單獨打了個包說送給她,我哥叮囑說有女朋友了就不要毛毛燥燥性子放溫和一點。
那時覺得她己經是我老婆,娶她回家是遲早事,但是現在我卻突然忐忑起來,她漂亮性格又好,那么多人喜歡她,我這樣普通她能看得上我嗎?
她拔下吹風機插頭,把線卷好放進床底的收納箱,用皮筋綁好頭發才走出來“都帶了些什么讓我看看”我把袋子拆開,各種曬干了切得細細的咸菜絲、蘿卜干、榨菜,還有辣椒醬、年糕、內丸,裝了七八包,她用細細的手指拈起一根咸菜絲放進嘴里“好香,味道剛剛好”她夸贊著又拈了一塊“真的好吃,好多年沒吃過了,跟我奶奶做的一樣。我媽也做咸菜,但是做得不好,腌出來會發黑,發苦,這咸菜顏色漂亮味道又好”。
我心情放松下來“我媽曬的辣醬,做的咸菜都是出了名的好吃,經常有人上門來跟她學手藝呢,你要是想學以后她可以教你”。
她沒有接話,又從袋子里拈出一根咸菜放進嘴里慢慢的咬著,眼睛盯著遠處,氣氛慢慢沉了下來,過了會她摳了摳手指說“志峰,這些東西你拿回去,你叔叔家我也不去了”。
好像被一塊大石頭壓住了身體,我呼吸開始急促起來,她抬頭看著遠處眼神冷漠又堅定“四年前回老家辦身份證,在派出所的時候,翻看戶口本,上面只有我一個人,那一天就決定以后無論怎樣,我都不會回到那里生活,我這一世都不打算和那個地方的人和事扯上任何關系。”
我捏著拳頭咬著牙齒沖她吼“你不想跟老家任何人扯上關系,為什么又要跟我打招呼,請我吃飯,我都不認識你,是你主動叫我的”我跑回宿舍鉆進被窩蒙著頭哭了起來,那一天明明是她主動喊我名字的說一起去吃飯的,為什么現在又來裝清高,呸,你是什么東西,就這么看不上我,拉倒,都去死吧,一起死吧,一了百了,世界滅亡吧,。
我肆無忌憚哭出聲來,也許她是覺得我不努力,沒有上進心,但是我在改,我會變好的,你讓我怎樣都可以的,我會努力讓自己配得上你,為什么要用這種理由拒絕我呢,哭得迷迷糊糊快睡著的時候,感覺有人站在床頭,睜開眼睛,是她,我的眼淚又不爭氣的流下來,她用細聲說道“東西我放在門口了,劉志峰,請你吃飯是因為你帶我去廚房,舀水給我洗臉啊。”
慢慢的我就釋然了,再也沒有那種一定要和她共渡一生的執念,我算什么玩意,她現在這樣多好啊,有什么理由讓她再回那個讓她那么痛苦的地方去,她流了多眼淚才能活成現在這個樣子啊,她沒有瘋掉沒有作賤自己,仍然平靜、勇敢的活著己是多么難能可貴。
晚上叔叔嬸嬸看著我紅腫的眼睛,心中己明白三分,那以后再沒人再提及這件事情,在做了一年多學徒后,師傅把我介紹到他朋友開的工廠去,廠子不大,什么事都要做,什么都得會,我的技術突飛猛進,很快就開始帶徒弟,二年后回家過年的火車上認識了前妻,她長著一雙圓圓的臉,有一雙明亮會發光的眼睛,那年春節,我們見了雙方父母,國慶辦了喜酒,婚后雙方父母拿出積蓄,資助我們做起了生意,慢慢有了些積蓄,在縣城買了房,女兒五歲年,我帶手下員工去隔壁縣看現場量尺寸,回來的時候經過一個農家樂,看到一個關系很好的朋友車停在路邊,于是停車進去跟他打個招呼,原本回了娘家的妻子跟他坐在一起有說有笑,她的眼睛還是那么明亮動人,只是在看到我的瞬間變得驚慌恐懼起來。
我們離了婚,孩子歸我,她跟那個男人去了外地,父母把女兒暫時接回鄉下照料,我生意不做,家門不出,電話不接,斷絕了一切與外界的聯系,黑夜白天顛倒的糊涂的活著,慢慢的開始徹夜失眠,心里發慌,頭暈頭疼,頭發大把大把的掉,家里地上到處都是我的頭發、煙頭、酒瓶,半年后的一天半夜,我從發臭的被窩里禿然坐起來,姣潔的月光從窗外撒進來屋里如鋪上了一層霜,那樣干凈的月光是從來沒有見過的,我突然想起來,那年夏天的一天下午,一個高壯的女人來宿舍找人,保安不讓她進去,她說吵著說以前都能進現在為什么不行,保安堅持不放行,她便在地上打起了滾,還把一樓水店收回來的飲用水空桶扔得一地都是,水桶巨大的撞擊聲把周邊幾幢宿舍里上夜班的人都吵了起來,很多人氣得大罵,那個女人來了勁,跟樓上的人對罵起來,好多被吵醒的都趴在陽臺上看熱鬧,直到治安隊把那個女人帶走眾人才散去,經這樣一鬧我直接不睡了,上四樓去叫她一起去吃飯。
宿舍門半開著,她的床簾沒有完全拉上,她臉向著墻側臥著,雙手抱在胸前,身體像個嬰兒一樣蜷縮著身體沉沉睡去,長長的頭發撲散在淺綠色的枕頭上。我學著她的樣子雙手抱在胸前,蜷縮著身體,此刻她一定在世界的某個角落這樣平靜的酣睡著,慢慢的我竟然睡著了,那天我睡了長長安穩的一覺,醒過來猶如卸下重擔渾身通透。
好多年沒有她的音訊,妹妹結婚,母親病逝她都沒有回來,與老家的人斷絕了一切聯系,所有人只知道她嫁去了外地,她的個性,無論在哪里都會過得幸福,當然除了這里。
兩年后,認識了現在的妻子,我們各自帶著一個孩子組成了新的家庭,婚后一年多生下小女兒,小女兒先天不足,做了幾次手術后情況才有所好轉,有一天她半夜發燒,兩人慌忙開車帶她去醫院,回來大女兒穿著睡裙,在沙發上抱著抱枕睡著了,我抱起她回到房間蓋好被子,眼淚止不住流了下來,小女兒的身體花光了家里積蓄,大人的精力都在她身上,大女兒從小就很懂事,早上起床自己梳頭穿衣服,從存錢罐里拿錢買早餐,坐公交車上學放學,會煮簡單的飯菜,為弟弟檢查作業,她為什么會這么懂事,我又想起那個提著蛇皮口袋光著腳來上學的小姑娘,瞬間哭得暈天暗地,妻子進門來抱著安慰我,實在不行請個保姆吧,有人看顧他們我們才能安心做生意,不用擔心錢總能賺到的。
去年全家到海南過春節,打電話給師傅拜年,他現在已經有了自己的工廠,讓我有空過去看看,很多年沒見他,想起他以前對我的照顧,馬上答應了下來,妻子沒在南方打過工,聽說后也來了興趣,一家五口浩浩蕩蕩的跑過去,他的工廠雖只做些來料加工的活,但是規模還不小,車間做了綠色的地坪,顯得干凈又整潔,各種材料碼得規規整整。
他感嘆“時代不同了,以前大家搶著來做,都想進模具部,再臟再累都無所謂,只為多賺一點錢,一個小的車間密密麻麻放幾十臺機器,那個油的味道臭得沖鼻子,衣服怎么也洗不干凈,衣柜里都是一股油味,下班的時候頭發上鼻子里面全是油,現在沒人愿意干這一行,嫌臟嫌累。車間環境不好,年輕人不愿意來,自己也吃不消”。
兩家人一起吃了頓飯,飯后妻子帶了孩子回酒店休息,我和師傅到他辦公室喝茶,兩個人感嘆良多,從經濟環境,材料價格聊到加工費,工人工資,又說起以前的同事各自境況,他突然說道“阿峰你還記得陳芊芊嗎”我不好意思的點點頭,他拿出手機點開一張照片遞過來“我認識一個供貨商好多年了,北方人,高高壯壯的,為人處事都很爽快,去年夏天他侄兒高考回老家吃升學宴,拍了他弟弟一家照片發朋友圈,你看一下。”
照片是一家四口的合照,后排站著的正是她,身材比從前豐潤些,臉上仍是那樣平靜怡然,她的丈夫國字臉,身材高大有些發福,兒子戴著眼鏡,有和父親一樣寬寬的肩膀,女兒纖細修長,梳著兩條長長的大辮子,丈夫摟著妻子,哥哥護著妹妹。她過上了想要的生活,徹底和過去說了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