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蘿從樊樓出來,手里提著一包糖酥。她站在門口,望著空蕩蕩的街道,原本停在門前的馬車早已不見蹤影,只留下一地零亂的馬蹄印。青蘿心中微感詫異,卻也并未多想,只當是車夫等得無聊,先行回去了。
她正欲邁步,忽然聽到身后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轉(zhuǎn)身一看,是個衣衫襤褸的小乞丐,臉上帶著幾分稚氣,眼神卻透著一股機靈勁。小乞丐跑到青蘿面前,氣喘吁吁地說道:“這位姑娘,剛剛馬車里的娘子讓我在這里等一個拿著糖酥出來的姑娘,是你嗎?”
青蘿微微一怔,隨即點了點頭:“是我,怎么了?”
小乞丐咽了口唾沫,繼續(xù)說道:“娘子說,讓你去給陳家二公子帶話。”
青蘿心中一驚,陳家二公子?她定了定神,問道:“什么話?”
小乞丐撓了撓頭,似乎在努力回憶:“就是在郊外南禪寺等他,有些東西要跟他說。”
青蘿沉默了片刻,心中思緒萬千。南禪寺,那個幽靜的地方。她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頭,“我知道了,我會把話帶到的。”
小乞丐點了點頭,轉(zhuǎn)身跑開了。
陳映安此時正在涼亭里小憩,微風拂過,吹動他發(fā)梢的發(fā)絲。胳膊下還壓著一本翻開的《詩經(jīng)》,書頁隨風輕輕翻動,發(fā)出沙沙的響聲。他睡得正香,忽然感覺胳膊被人輕輕搖晃,“公子,公子……”于莫輕聲喚道。
陳映安打了個哈欠,睡眼惺忪地抬起頭,看到于莫身旁站著青蘿,便問道:“怎么了?禾妹妹要你來是有什么事嗎?”
青蘿微微欠身,恭敬地說道:“我家大娘子想邀請二公子在郊外南禪寺一見,說是要給什么東西。”
陳映安聞言,眉頭微蹙,有些不理解:“讓我過去?”他心中滿是疑惑,禾妹妹為何會突然邀請他去南禪寺?還要給他什么東西?他思索片刻,卻也想不到所以然,便點了點頭:“好,我知道了,我現(xiàn)在就去。”
青蘿應了一聲,轉(zhuǎn)身離去。陳映安望著她的背影,心中卻滿是疑惑。
郊外,一輛馬車在林間小道上疾馳,車輪滾滾,馬蹄聲聲,驚飛了林中的鳥兒,它們撲棱著翅膀飛向天空。顧禾坐在馬車內(nèi),被顛簸得東倒西歪,她緊緊握住窗框,生怕再磕著碰著。她心中滿是焦急與無奈,這馬怎么就跑得這么快呢?
“吳馬夫!這馬都跑了很遠了!”顧禾大聲喊道,聲音中帶著一絲責備。
吳馬夫緊握韁繩,全神貫注地駕馭著馬車,聽到顧禾的話,他無奈地說道:“大娘子,馬驚了老奴也沒辦法,老奴也不能跳下來將您一個人留在車上吧!”
顧禾聞言,心中一軟,知道吳馬夫說的是實情,便不再做聲。她只能默默祈禱,希望這匹馬能盡快停下來。
吳馬夫卻說道:“前面有個寺廟,應該能叫到人。”
顧禾抬起頭,順著吳馬夫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前方不遠處有一座寺廟的輪廓。
陳府門口,陳映安翻身上馬,揚鞭而去,馬蹄聲漸漸遠去。暗處,一個黑影悄然出現(xiàn),目光陰鷙地盯著陳映安離去的方向。待馬蹄聲完全消失,黑影才緩緩走出,來到陳府門前,伺機收買了一個陳府的老家仆。
“將這個盒子,放在陳映安的枕頭下面。”黑影的聲音低沉而陰冷,他將一個小巧的盒子塞到老家仆手中。
老家仆的手其實是顫顫巍巍的,他心中一直糾結(jié),知道這個盒子肯定不是什么好東西,放進去可能會給二公子帶來麻煩。但是奈何這個蒙面的男人拿捏到自己的短處了,他不得不照辦。
“好的,我這就去辦。”老家仆低聲應道,聲音中帶著一絲無奈和恐懼。他緊緊握著盒子,轉(zhuǎn)身走進陳府,心中卻滿是愧疚與不安。他知道,自己這樣做對不起二公子,但他也別無選擇。
真如吳馬夫說的一般,寺廟的小師傅幫忙攔下了馬車。夜色已深,月光灑在寺廟的屋檐上,泛起一層淡淡的銀光。顧禾和吳馬夫在寺廟的院子里喘著粗氣,心中滿是慶幸。這個時候再原路返回,不知道在郊外能遇到什么,顧禾心中有些忐忑。
南禪寺一個名為化難的師傅走了過來,他看起來年歲已高,面容慈祥,眼神中透著一股子平和。他看了看顧禾和吳馬夫,說道:“既有緣到這,便逗留一晚上吧,這郊外林中有些竊匪。”
顧禾聞言,心中一緊,她知道化難師傅說的是實情。這郊外的夜晚,確實不太平。她點了點頭,感激地說道:“多謝師傅收留,我們明日一早便離開。”
化難師傅微微一笑,說道:“無妨,寺廟雖簡陋,但足以遮風擋雨。你們隨我來,我?guī)銈內(nèi)タ头俊!?/p>
顧禾和吳馬夫跟著化難師傅穿過寺廟的回廊,來到一間干凈整潔的客房。客房里點著一盞油燈,燈光搖曳,吳馬夫說道:“大娘子就在此間住下吧,我隨著師傅去往另一處。”
“嗯。”
沈府那邊派了人到陳府門口堵著,陳歸池眼看著這個陣仗不對勁,心中滿是疑惑。他快步走到沈老夫人面前,拱手行禮,語氣盡量保持平和:“不知沈老夫人這是何意?”
沈老夫人面容難看至極,眉頭緊鎖,眼神中透著一股子不悅。她冷冷地看了陳歸池一眼,語氣生硬地說道:“陳大人,我覺得這件事還是進去說的比較好!”
陳歸池心中一凜,知道沈老夫人此舉定有大事,而且絕非好事。他不敢怠慢,連忙側(cè)身讓開道路,說道:“沈老夫人請。”
沈老夫人微微點頭,帶著沈府的人馬徑直走進陳府。陳歸池緊隨其后,心中卻滿是忐忑。他不知道沈老夫人此來究竟是為了何事,但看這陣仗,恐怕是來者不善。
孫芳憶扶著陳夫人,步履匆匆地穿過回廊,心中滿是疑惑與不安。陳夫人的手冰涼,顯然也被這突如其來的陣勢嚇到了。院中,沈老夫人帶來的官兵整齊列隊,鎧甲在陽光下閃著冷冽的光,氣氛緊張得仿佛連空氣都凝固了。
孫芳憶心中一慌,暗道:“這是出了什么事?”她看向陳歸池,只見他快步上前,攔住了官兵的去路,沉聲道:“慢著,老夫人不說清楚,下官又怎能讓您直接搜府!”
沈老夫人滿臉怒容,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她猛地從袖中抽出一封無名信,狠狠地甩在地上,信紙飄落在地,發(fā)出輕微的響聲。她的聲音帶著無法抑制的憤怒與失望:“這是你那剛回京的好兒子干的丑事!”
陳歸池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他彎腰拾起那封信,手指微微顫抖。
信中寫道:五年之久,僅剩信物伴我左右,不知汝已嫁人,奈何心中情系于你,今日回門,南禪寺一見。落名:安。
陳歸池心頭一震,反反復復看了幾遍字跡,是陳映安的不錯,上前解釋道:“老夫人,這其中定是有誤會,我家二郎和沈家大娘子之間清清白白,若是有事早就求娶回來了。這信來得蹊蹺,二郎昨日才回京,今日便出了這事,定是有人故意挑撥我們兩家的關(guān)系。老夫人您想想,二郎向來行事穩(wěn)重,怎會做出這等糊涂事?還望老夫人明察,莫要中了小人的奸計。”他一邊說著,一邊將信紙雙手奉給沈老夫人,眼神誠懇而急切。
“有沒有事,得讓他陳映安自證清白!”沈老夫人怒聲喝道,眼中滿是怒火與懷疑,她猛地一甩袖子,轉(zhuǎn)身面向陳歸池,語氣咄咄逼人:“陳大人,你兒子如今人在何處?若他心中無鬼,為何不敢出來面對?今日若不給出一個交代,我沈家絕不會善罷甘休!”
陳夫人悄聲問道孫芳憶:“你可知安兒哪去了?”孫芳憶搖搖頭,心中也是一片茫然。她想起今日落幕時,陳映安便不在府中,本以為他只是出門辦事,卻沒想到會出這樣的亂子。
“平兒也不在府,安兒還不知道去了哪,這可怎么辦是好。”陳夫人緊緊握住孫芳憶的手,聲音里滿是焦慮與無助。孫芳憶能感覺到她的手在微微顫抖,心中也是一緊。她知道,如今陳映安不在府中,無法立刻出來澄清,這無疑讓局勢更加復雜。沈老夫人本就怒火中燒,若再找不到陳映安,只怕會更加認定他心中有鬼。孫芳憶心中焦急,卻也想不出什么好辦法,只能輕聲安慰陳夫人:“夫人莫急,安兒向來行事有分寸,或許只是臨時有事耽擱了,很快就會回來的。”
馬蹄聲飛濺,一路疾馳至南禪寺口。陳映安翻身下馬,動作利落,卻難掩面上的凝重。他抬頭望向寺門,心中五味雜陳,不知沈家大娘子此番相邀,究竟所為何事。
有位小師傅等候多時,見陳映安到來,便上前有禮道:“施主可是陳二公子?”陳映安點點頭,“是的。”化易小師傅讓道:“沈家大娘子在里等候多時,請隨我來。”
陳映安心中一緊,隨即整了整衣衫,隨小師傅步入寺中。寺內(nèi)香煙繚繞,梵音陣陣,卻驅(qū)不散他心頭的陰霾。他緊隨小師傅穿過幾道回廊,來到一處幽靜的禪房前。化易小師傅輕叩房門,低聲道:“施主,陳二公子到了。”
房門吱呀一聲被拉開,沈家大娘子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她面色蒼白,眼神復雜地望著陳映安。
她微微睜大了眼睛,隨即又恢復了平靜,問道:“你怎么會來?”陳映安回道:“不是你讓青蘿讓我來的嗎?”
“我何時讓……”顧禾話說到一半,突然反應過來不對勁了。她心中一緊,今日之事絕非偶然,都怪自己疏忽了。她回想起在街道上,好端端停著的馬車突然驚動,吳馬夫又怎么會知道南禪寺會有人幫忙,這一切似乎都太過巧合。
顧禾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預感,她急切地問道:“陳二哥,青蘿和于莫呢?”她的聲音里帶著一絲顫抖,眼神中滿是擔憂。陳映安見狀,也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他皺眉道:“不是你命人將他二人留在寺外看著嗎?”
顧禾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她猛地站起身來,心中焦急萬分:“怪我,陳二哥,我們貌似落入某個人的計謀之中了。”
她來回踱步,腦海中飛快地思索著可能的去向,同時也在懊悔自己的大意,沒有早些察覺到異常。陳映安也站起身來,走到她身邊,輕聲安慰道:“你先別急,我們再仔細想想,或許是我們想多了呢?”
寺外,點點星火忽地亮起,像一條蜿蜒的火蛇,沿著山道迅速圍攏。陳映安眸色一沉,回身“噗”地吹滅案上燭火,低聲道:“我先出去,你在這兒假裝入睡。”
顧禾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指尖冰涼:“已經(jīng)沒用了。”
陳映安卻決然扯下她的手:“總比在一塊好些。只要沒抓到我們共處一室,就算人在同一座寺,也說明不了什么。”他推窗欲躍,衣袂帶起一陣夜風。
寺門外,火把已映得檐角通紅。李眾提刀喝問:“沈大娘子和陳二公子可在里面?”
青蘿被反剪雙臂,驚慌地看向于莫。于莫腦子飛轉(zhuǎn),搶步答道:“只有沈大娘子在寺內(nèi)。”
青蘿怕自家姑娘吃虧,急聲嚷道:“你胡說什么!明明二公子也在——”話未說完,已被于莫死死捂住嘴:“她胡說的,官爺別當真!”
李眾冷笑,抬手一揮:“圍寺!一處也莫放過!”
化難師傅披著灰布僧衣匆匆而出,合十攔在階前:“阿彌陀佛,不知諸位官爺深夜駕臨,有何貴干?”
李眾刀背一敲掌心:“老和尚,沈大娘子和陳二公子在哪?”
化難垂眸,似在苦思,半晌才緩緩抬手:“后院往西,第二間廂房。”
后院月色如殘雪,廊下黑沉沉一片,連風燈都熄了。石桌旁,陳映安獨坐,手執(zhí)粗瓷茶盞,對著半缺月亮輕嘆:“到底是北地,連月色都沒江南的好看。”
李眾帶人悄然而入,刀鞘擊石,冷聲問:“陳二公子深夜不睡,在此做什么?”
陳映安連眼皮都未抬,懶懶回道:“在外浪蕩久了,夜里睡不穩(wěn),出來看看月亮。”
李眾逼近一步,壓低嗓音:“看月亮,還是等會情婦?”
陳映安手腕微頓,茶水在盞沿晃出一圈漣漪,旋即穩(wěn)穩(wěn)放下:“李頭兒真會說笑,哪來的情婦?”
話音未落,西廂那頭一個小衙役跌跌撞撞跑來,嗓子發(fā)顫:“大、大人……”
李眾回頭怒喝:“舌頭被狗叼了?說!”
小衙役撲通跪地:“沈大娘子她……她像是和陳二公子……已經(jīng)見過了……”
陳映安眸色倏地沉如墨:“什么叫‘像是’?”
小衙役不敢抬頭,只哆嗦著:“娘子衣衫不整,發(fā)髻也散了,分明是與人……”
“住口!”陳映安拍案而起,石桌應聲裂出一道縫。他腦中轟然——出來時顧禾分明安好,怎會轉(zhuǎn)眼如此?怒火卷著不安直沖胸口,他拂袖便往西廂疾步。
李眾探臂擒他肩:“案子未清,誰準你——”
話未落,陳映安肩肘一沉,反手扣住李眾腕脈,借力一擰,腳下橫掃。只聽“砰”一聲悶響,李眾已被摜倒在地,刀甩出老遠。后頭幾名衙役欲上前,陳映安回身,眼底殺氣未褪,低吼:“滾!”
夜風忽緊,吹得他衣袍獵獵。
西院二廂房,門扉半掩,月光從窗欞斜斜切進來,落在床榻上。顧禾側(cè)躺,肩胛裸露,衣襟被褪至臂彎,烏發(fā)散亂地鋪在枕畔,腰間的束帶松垮地垂落,赤足蜷曲,足踝在月色下白得近乎透明。
陳映安推門而入,反手將門閂扣死。那一瞬,他只覺胸腔里炸開滾燙的怒潮,逼得他指節(jié)咯咯作響。他幾步跨到榻前,扯過薄被,先替顧禾掩住肩頭,指尖卻止不住發(fā)顫——那肌膚上隱約一道紅痕,像是誰留下的抓痕。
“禾兒?”他俯身,聲音壓得極低,帶著沙啞的焦灼,“醒醒,是我。”
顧禾睫毛微顫,卻未睜眼,只蹙了眉,似陷在夢魘里。陳映安替她攏衣時,觸到她腕間一圈淤青,心口猛地一抽——那分明是被人強行扣住留下的痕跡。他咬緊后槽牙,眼底血絲迸起,怒意幾乎要燒穿理智。
是誰?誰敢動她?是誰布這局,要她名節(jié)盡毀,要他百口莫辯?
陳映安用薄被將顧禾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截蒼白下頜。他俯身抱起她時,動作極輕,仿佛稍一用力就會碎了她。衣襟上的檀香味混著夜露。
門一開,火把的光猛地撲進來。李眾橫刀而立,冷笑:“陳二公子,這你要怎么辯解?”
官兵如墻,刀出鞘,映得月色發(fā)寒。青蘿和于莫從人后擠進,青蘿一眼看見顧禾垂落的手腕,青紫一圈,眼淚瞬間滾下來:“大娘子!大娘子這是怎么了?”
陳映安充耳不聞。他抱著顧禾,步子穩(wěn)而沉,像抱著一捧隨時會熄滅的火。刀尖幾乎抵到他胸口,他只側(cè)了側(cè)身,目光掠過李眾,冷得像淬了冰:“讓開。”
李眾剛欲開口,陳映安已撞開他肩膀,徑直往寺外走。火把的光在他背后拖出長長影子,像一柄出鞘的劍,劈開夜色。官兵面面相覷,竟無人敢再攔:若再擋一步,便是血濺三尺。
南院暖閣里,王小娘對鏡理妝,螺子黛描得眉尾飛翹,唇脂點成嬌潤的櫻桃。她撫了撫隆起的腹部,金鐲子叮當作響,眼底是掩不住的得意。
“家主,是我。”她軟聲喚道,指節(jié)輕叩沈宴的雕花門。
屋內(nèi)傳來一陣低咳,沈宴聲音沙啞:“薇榮啊,稍等,我更衣。”
雨大正把案上的蜜餞、九連環(huán)往柜里收,聞言抬眼,卻見王小娘扶著肚子,笑得梨渦深深。
廊下的何嬤嬤端著一份湯食,忍不住湊近兩步,低聲道:“小娘今兒氣色真好,倒像是有十成把握,要把那位正房拉下來呢。”
王小娘指尖一頓,旋即笑得更甜,眸光卻冷:“嬤嬤慎言,我只是來給家主送碗安神湯罷了。”
門內(nèi),沈宴的咳嗽聲忽然重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