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淮之前便派人查到了在王府干過活兒的一個嬤嬤還活著,她剛巧也伺候過宋淮的起居,只是剛回京都就有一堆事兒在等著他,現在才抽出空去找那個人。
小七駕著馬車一路往城西走去,最后越走越偏,穿過一片矮小的屋子,然后停在了一個豆腐攤旁。一個年輕的男子招呼著前來買豆腐的客人,看見馬車停在旁邊不自覺地多看了幾眼。但是能坐得起馬車的人非富即貴,更何況這輛馬車還挺豪華,男子覺得不可能認識自己,看了幾眼后便繼續忙活了。
小七下去停好馬車,宋淮就下車走到那個年輕男子前面,問:“請問這里是王芳的家嗎?”
男子給客人包豆腐的手一停,看著面前這個面容俊美的人,他穿著淺綠色的衣服一半頭發用一根玉簪束起,一半隨意披在肩上,盡管如此,絲毫不讓人覺得散漫。雖然他衣著樸素,但是細看仍然看得出那布料不同尋常百姓穿的,腰間還掛著玉墜。
不知道他們的目的是什么,于是男子警惕地反問宋淮:“請問您是?”
宋淮見他這么緊張,笑了笑:“我叫宋淮,你是王嬤嬤的兒子陳海吧?”他換了個平易近人的自稱。
陳海見他能準確喊出自己的名字,還知道自己的母親做過嬤嬤,難道是熟人?名字倒是有些耳熟,在哪聽過來著?但是陳海向來謹慎慣了,他拋下一句“你們等一下”便急急忙忙跑回屋里去了。
小七遲疑:“王爺,這是……”
宋淮卻對著他搖搖頭,然后看著面前的豆腐攤,上面還冒著一絲熱氣,好似剛做出來沒多久。
過了一會兒,陳海扶著一個婦人走過來,那女子看著也才三四十的年紀,面容不算滄桑,卻兩鬢斑白,不仔細看還以為她已年過五十。不僅如此,陳海扶著她的時候嘴里還在念叨著什么。
就這樣兩個人走了出來,這時小七才聽出來陳海說的是一些提醒的話。他不動聲色的觀察著那個婦人,發現她目光有些渙散,眼神無光。
沒等他出聲問,陳海已經開口了:“這是我娘王芳,但是她早些年做針線活兒傷了眼睛,這會兒已經看不太清楚東西了。”
接著他扶著王芳走到宋淮面前,低下頭對她說:“娘,這個就是宋淮,是他說要見您的。”
王芳的手顫顫巍巍的往前伸,似乎是想知道宋淮在哪里。宋淮往前走一步,按住王芳的手,說:“王嬤嬤,我是宋淮,您還記得我嗎?我小的時候您還幫我摘過蓮蓬呢。”
以前的廉親王府種過一大片荷花,夏天的時候總是散發著清香,宋淮喜歡吃新鮮的蓮子,但是那個時候他才六歲,個子小小的根本下不了蓮池。那個時候王芳負責他的飲食,知道這個之后她悄悄地去了一趟蓮池,摘了很多蓮蓬給宋淮,還說這是兩個人的秘密,誰也不能說。
王芳聽他說完已經淚流滿面了,她拽住宋淮的手,說:“小世子,王府,王府……”后面的話她哽咽的說不下去了。但是宋淮知道她想說什么,王府沒有了,什么都沒了。
“沒事的,嬤嬤,我還在呢。”宋淮安慰道。
在一旁的陳海聽到“小世子”這三個字之后,猛拍大腿,暗道宋淮這個名字怪不得那么耳熟,原來是嘉親王宋淮啊,要當駙馬那個宋淮。今天早上有人買豆腐的時候和他說了一嘴,他還羨慕來著,現在人就站在他面前了。
陳海忍不住插嘴:“那個,王爺啊,要不進去里面坐坐?”說話的語氣相當狗腿。
把還沉浸在悲傷情緒的王芳一下子拉了回來,她抬起手準確無誤的拍在了陳海的背上。陳海“哎喲”一聲,忍不住說:“娘,您又打我,我都這么大個人了。”
每次王芳打陳海的時候,總能找到他在哪,然后毫不留情的一巴掌扇過來,搞得陳海經常覺得自己娘親的眼睛還能看得見。
“這么大個人,說話做事還莽莽撞撞,哼!”王芳說他。
這時宋淮開口:“嬤嬤,隔墻有耳,不如我們進去說?”
王芳點點頭,于是宋淮就扶著她進去了,小七也緊隨其后。陳海也打算跟進去,碰巧這時有人來買豆腐,陳海包好豆腐給那個人之后,就把攤子收回去了,不遠處有人看見了,便問:“陳海,這么早收攤啊?”
陳海說:“今日有貴客,呵呵。”說完便進去了。
陳海端著幾碗茶從廚房出來,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家里平時不怎么來客人,這還是別人送的茶葉,王爺將就一下。”
宋淮結果茶,沖他笑了笑,說:“是我們叨擾了,多謝。”然后用手接過那碗茶喝了一口。
這時王芳開口了:“世……不知王爺來有什么事呢?”她也是聽陳海說才知道宋淮早已成了王爺。
宋淮把碗放下,“嬤嬤見外了,原是我不好,進京之后應該早些來看您的,但是被別的事絆住了腳,小七,把東西拿進來。”
小七聞言走到門口,喊來門外等候的車夫,兩人一起去馬車上把里面的一個大箱子搬了下來,然后抬了進去。
宋淮說:“里面裝的是一些補品藥材,我想著你們應該需要。”
“王爺有話不妨直言。”王芳的眼睛空洞的看著前方。
“那我就不繞彎子了,不知道嬤嬤是否還記得王府走水那晚,我父王母妃說過什么嗎?”
王芳搖搖頭:“王爺見諒,我本就是伺候您的,更何況事情已經過去那么久了,我也記不清當時王爺和王妃說過什么。記得走水那日是中秋,王爺讓我們回家過節,我是最后一個走的。”
她停頓了一下,又說道:“我本來都走到王府門口了,突然想起來我給家里人繡的東西沒拿,于是便折返回去,碰巧路過王爺房間,就聽見了……”王芳說到這里時臉色奇怪,又接著說:“聽見王爺和王妃在吵架,我也不敢聽,拿了東西就急急忙忙走了。”
宋淮聽完很疑惑:“吵架?可是他們一直都很和睦,我從未見過他們紅過臉,更別說爭吵了。”
正是因為如此,王芳才覺得奇怪,當時在王府干活兒的人都知道王爺王妃夫妻恩愛,兒子又是個聽話孝順的,從來都不會吵架。
“那嬤嬤知道王府那日為何會走水嗎?”就算那天王府一個下人都沒有,也不可能讓大火燒完整個王府,這也是宋淮一直覺得不可思議的地方。
王芳還是搖頭:“我不知道,但是后來聽王府旁邊住的人都說火是半夜起的,那個時候大家都在睡覺,也沒有人發現走水了,不然的話是不可能燒的那么嚴重。”
王芳的意思是走水是個意外。
但是宋淮還是不相信,他知道王芳對他又戒備,這里是問不出什么東西了,便打算告辭。
“多謝嬤嬤,那我們先回去了。”
王芳想要送他出去,但是被宋淮扶回去,“嬤嬤眼睛不好,就不要送了,多保重,我得空了便來看您。”
然后帶著小七出去了。
等他們出去之后,王芳空洞洞的眼睛對著門口,若有所思。陳海按捺不住好奇心,打開了那個大箱子,上面是滿滿一堆的補品,什么人參鹿茸之類的。他往下翻了翻,在縫隙里面看見有點白花花的東西,他翻開那些補品,發現下面半箱都是銀子。
他走到王芳身邊,疑惑的說:“娘,王爺為什么要給這么多好東西給咱們啊?還有銀子。”
他沒注意到的是,王芳空洞的眼睛里一閃而過的情緒。
宋淮從王芳家里出來之后,沒有直接回王府,而是喊車夫駕車往酒樓去了。他們去的是京都最大的酒樓,樂豐樓。
此時正值晌午,酒樓里面很多客人,在二樓的雅座里面,坐著兩男兩女,其中三人正在激烈的討論著什么。
一個穿鵝黃色裙子的姑娘說:“你們聽說了嗎,這嘉親王爺要和公主成親了。”她頭上帶滿了各種簪子和珠花,說起話來搖頭晃腦的,頭上的簪子也跟著她動。
坐她旁邊穿著藍色裙子的姑娘開口,“阿離,這個誰不知道呀,你倒是說點我們不知道的呀。”
黃色裙子的姑娘,也就是葉離,她聽到這句話后不以為然,故作神秘地說:“你們還不知道吧,公主可是很不喜歡這個未來駙馬呢,后來皇上生氣,公主這才答應呢。”
坐在她對面的那個身著玄袍,頭發上面戴了一個玉冠的男子一副不相信的樣子,他問:“真的假的?葉離,你聽誰說的?”
葉離把頭抬起來,說:“我昨天路過書房,聽爹爹說的。”葉離的父親葉滿江,在朝擔任吏部尚書,他說的話雖然不一定全是對的,但是八九不離十。
洛緋,也就是藍衣女子有些驚訝:“那嘉親王是什么態度?”
葉離又開口:“那肯定不會拒絕啊,還沒成親就被封王爺了么,要是成了親,那還不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穿玄袍的男子問他旁邊那個沒有開過口的人:“星河,你怎么看?”
楚星河搖搖頭,心里想著你們這么光明正大的說宋淮,要是被他知道我還在旁邊看熱鬧,還不知道怎么折磨我呢。
他們在雅間里面說得越來越興奮,聲音越來越大,殊不知說的話全被外面的人聽了個遍。
宋淮剛進來就和小二說要個雅間,路過他們那里的時候正好聽見了自己的名字,于是就停在門口聽了一會兒,他沒想到的是楚星河居然也在。他聽到有人喊楚星河的名字時,笑了一下。
旁邊的小七看見他那個笑容,顫了一下,心里默默給楚星河點了支香。
宋淮聽了一會兒后覺得沒有什么意思,無非是說成親。便走了兩步,往隔壁廂房去了。剛走到雅間門口,準備推門,就聽見后面有人拍了拍他肩膀。
他側了一下頭,看見來人后,有些驚訝:“你怎么也來京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