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已偏西,繁花微涼
落花院內,明月溫著羹湯,一邊扇火一邊發呆。
常知縣歷來行事謹慎,珍珠二人的狀告,未必能取得實證——
事關前程,鄭家主第一次登門討要鄭姨娘遺體時,那遺體便不會存在了。
毀尸滅跡,一了百了。
陳欣怡自確診懷孕起,便再未伺候,肌膚瑩白,生機盎然,她與其余姨娘一般,是證明珍珠二人乃因鄭姨娘風寒而死、主仆情深之下,欲誣告報復常知縣的人證,是不會有生命危險的。
故而明月很明智的回了落花院,窩在院內,扇風溫羹。
以致于在春鴿乳母眼中,明月便是未能探得消息而怏怏歸來,正滿心擔憂著陳欣怡……
不得不說,是個很好的誤會。
明月察覺到了,但她也不會解釋,反而有意加深誤會,畢竟福兒不需要有超越奴婢本分的能力。
至于姜元曦,紅塵漫漫,有緣自會重逢,此次,想來是緣分未到,無緣相見。
就在明月即將打瞌睡之時,院外傳來些許喧嘩聲,明月推開耳房小門,便見一臉蒼白的陳欣怡,被春鴿扶著靠在榻上。
“姨娘,您終于回來了。”明月就著陳欣怡張望的眼眸,盛上一碗羹湯:
“姨娘,您先吃一盞暖暖身子。”
陳欣怡就著明月的伺候,快速而優雅的用完羹湯,緩解著饑餓與疲憊,直到腹中略微暖和,方才略微揚手:
“春鴿,你繼續去照顧小姐,福兒,你留下陪我說說話。”
“是,姨娘。”
春鴿俯身,捧著空碗退下,明月身子略微靠近陳欣怡,稟告道:
“姨娘放心,院子一切安好,您被請去正院時,奴婢也跟在后面,只是正院守衛森嚴,奴婢不敢靠近,只得回了院子。”
正院的情況,一般人看見只會想躲,她不躲,不過是仗著藝高人膽大,但這些就不必告訴陳欣怡了。
“福兒放心,我無事。”陳欣怡捧著手爐,面上驚魂未定:
“珍姨娘珠姨娘狀告大人虐婢殺妾,雖未取得實證,但貴人眼明心亮,依舊惱了大人,免了大人此次升遷。
貴人離去后,大人怒摔茶盞,珍姨娘珠姨娘更是趁機撞墻自盡,雙瞳瞪大,死不瞑目,夫人見此,便讓我們立刻退下……
福兒,最近一定約束好院子,除了提飯,任何人不得離開。”
“請姨娘放心。”
“嗯,我有些困了,扶我去歇息吧。”
……
秋逝冬至春風拂面,又一年上元佳節,落花院內喜氣洋洋。
半歲的七小姐活潑可愛,趴在陳欣怡身上,眼瞳圓溜,望著窗外春光燦爛,咧嘴輕笑著。
“福兒,我懷疑大人將無子的妾室盡數發賣了。”陳欣怡緊緊摟著寶兒,面色露出幾分慶幸:
“幸好我有了寶兒,否則……”
“姨娘怎會如此懷疑?”明月面上微驚。
“上元佳節,按舊例,乃全家團聚之日,妾室也是要出席的,但今晚,僅有我們幾個舊人陪著,大人興趣不高,目光不斷的在我們身上巡視,但似乎顧及什么,最終將我們全部遣回了院子。”
“姨娘,您沒事就好。”
明月站在榻前,溫聲安撫,她其實有幾分猜測:
常知縣因后宅女眷而升遷失敗,為了前程,定會做出一些的應對。
比如,抹去曾經虐待妻妾的罪證,發賣無子妾室,而陳欣怡等有子嗣的妾,為了孩子,她們會成為常知縣最忠實的擁躉。
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常知縣的癖好,只會隱藏得更深,留在府中妾室,已然成為常知縣最佳的裝點掩飾。
片刻,陳欣怡恢復冷靜,撫過寶兒嬌嫩的小臉,眸中盡顯慈愛:
“福兒,今日晚宴,大人給寶兒取了名字,常婉容,我希望寶兒能成長為一名溫婉俏麗的姑娘。”
“姨娘放心,小姐體質康健,定能平安成長,承歡膝下。”
“我只是擔憂,寶兒身為庶女……”陳欣怡壓下未盡之言,調整話題:
“今日晚宴,我看見大少夫人了,大少夫人形容憔悴,身邊領著一名懷孕嬌妾,身姿單薄,恐天不假年。”
大少夫人入府時的那樁事,雖與大少夫人無關,但人本性遷怒,大少夫人在常府,夫婿厭棄,妾室不敬,婆娘磋磨,以致情志不舒,短短半年,便已是垂死之相。
“夫人恐是想重迎大少夫人。”陳欣怡猜測。
“姨娘,大少夫人之事,您莫要摻和。”明月壓低音量。
大少夫人與夫人婆媳斗法,若陳欣怡沾染半分,只會淪為炮灰——
莫看大少夫人處境艱難,但人家乃是下嫁,娘家強勢,故而常府不敢殺,只敢磋磨,就盼著大少夫人某日自己香消玉殞。
但人有求生的本能,一旦大少夫人被逼至絕境,恐怕又是一樁事端。
“福兒放心,我知曉自己的身份。”陳欣怡輕拍明月,嗤笑道:
“一日為妾,終身為奴,我哪有資格同情大少夫人?”
“姨娘……”
“我已經認命了,下半生,我是為寶兒活著的。”陳欣怡凝視著寶兒,眸中含光:
“我的寶兒,娘會給你最好的一切……”
……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
明月待在落花院內,望著襁褓稚女從牙牙學語至蹣跚學步,稚嫩的笑聲充斥著整座小院,歡樂無限。
這三年,常知縣未再納妾,但年輕的婢女,卻是一茬又一茬的進府,但少有出府者。
大少夫人依舊一息尚存,二小姐三小姐相繼出閣,五小姐及笄之齡,嬌美如畫,夫人正在挑選合適的人家。
同時,因常知縣癖好深藏,夫人亦因膝下子嗣而心力交瘁,近一年間,常府門禁略松。
如明月這般丫鬟,若是使些銀子,守門的婆子便會放人出府,賺些外水。
院外寒風吹拂,屋內暖意融融,明月做著針線活計,寶兒圍著陳欣怡轉悠著,一派溫馨和諧。
猛然間,房門被重重推開,春鴿一臉焦急的跑進來:
“姨娘,不好了,大少夫人殺了大少爺和孫少爺,又傷了夫人,大少夫人的娘家兄長鳴冤,城中府衙的大人來查,命我們全部去前院候著,奴婢是聽聞消息,連忙趕回來報信的。”
“陳姨娘,煩請領著院中眾人,隨奴婢走一趟吧!”
院外陌生的仆婦聲,陳欣怡捏緊手掌,強行保持鎮定:
“抱好小姐,我們走。”
“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