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不見半點星光。
落花院內(nèi),一片沉寂,陳欣怡雙掌緊握,面色鐵青:
“母親不肯見你?寶兒是她的親外孫女呀!”
“姨娘,是奴婢無能。”
明月送上書信,在陳家大門,從午時三刻等到日暮時分,陳家主子無一人出現(xiàn),無奈之下,明月只得回來——
陳家擺明不愿意相幫,她也不可能闖府強逼。
“不,是他們太過無情。”陳欣怡咬牙,露出一抹凄慘笑意,撫上常婉容柔軟青絲,做出決定:
“寶兒,你走吧!”
“姨娘……我不走,我也走不了的。”
常婉容面色哀戚,同當年陳欣怡一樣的理由,沒有戶籍路引,更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又能去哪里?
“不,你可以的。”陳欣怡緊緊握住常婉容的手掌,精神亢奮:
“前日你與我說,你的丫鬟上街,曾看見府衙布告,宮中擇選良家女入宮侍奉,寶兒聰慧,識文斷字,定能在宮中謀取一線生機,且只要寶兒記入名冊,大人也不能強抓你回府,
寶兒,入宮侍奉雖為奴婢,但總有出宮之日,若是入了趙家,以趙三公子的情況,你定會受盡磋磨,甚至……”枉死。
“姨娘……我不能走……”
“寶兒聽話,聽話……算姨娘求你,去宮中,好好活著……活著就好……”
明月站在一側(cè),眉眼低垂,無論入趙家為妾還是入宮為婢,皆非良選,但常婉容到底比當年陳欣怡多了一個選擇……
“寶兒聽話,姨娘會去取大人的印章,寶兒待在院中,姨娘一定會送你出去的。”
陳欣怡捂住常婉容想要辯駁的話語,滿臉堅定,隨即看向明月,近乎哀求道:
“福兒,等我拿到印章,便便帶寶兒去城中府衙記名,福兒,你是看著寶兒長大的,你一定能夠辦到的,是嗎?”
“請姨娘放心,奴婢定能辦到。”
明月保證,守門的婆子貪財,多使些銀子,定能將常婉容帶出府中。
“好,福兒,你給寶兒收拾包裹,我現(xiàn)在就去向大人認錯,等我回來。”
此事宜早不宜遲,陳欣怡微理發(fā)鬢,頂著尚未消腫的臉頰,堅定的起身邁步。
她知曉常知縣的癖好,她如此前去,更能取悅常知縣。
“姨娘……”
常婉容拽住陳欣怡的衣角,不愿松手,陳欣怡微微俯身,輕輕掰開,面容慈愛:
“寶兒乖,姨娘去去就回。”
說罷,陳欣怡快速離開,明月一把摟住想要追趕的常婉容,低聲安撫:
“小姐,這是姨娘的選擇,您安心留在院內(nèi),待姨娘歸來,奴婢便帶您離開常府。”
“可是姨娘……姨娘她……”
“姨娘不想您重復(fù)她的命運,您還小,總要有新的路可選,您定要好好活著,莫要辜負姨娘的期待。”
宮中非善地,就讓常婉容帶著陳欣怡的期待,在宮中堅強的活下去吧。
“福兒姑姑,是我牽累了姨娘。”
“不,您是姨娘的珍寶,姨娘愿意為您付出一切。”明月輕拍常婉容的手背,溫聲道:
“小姐,隨奴婢收拾些細軟吧。”
……
天色將明,陳欣怡撐著狼狽的身子,踉蹌著回到落花院內(nèi)。
“寶兒,這是大人的印章,是證明你身份的憑證,你收好,現(xiàn)在便走,姨娘會掩護好的。”
“姨娘……我……”
常婉容望著掌心朱紅印章,十三歲的年紀,突然遭此變故,她實在難以承受。
“福兒,帶寶兒走。”陳欣怡手掌緊握,明月連忙上前:
“小姐,隨奴婢走吧……”
“姨娘……娘!”常婉容猛然跪地,向著陳欣怡磕頭,聲音哽咽:
“娘,女兒此去,定竭力求生,請姨娘保重,女兒……女兒會回來的……”
“走吧!”
陳欣怡揮手,明月上前扶起常婉容,向著屋外走去,不再給常婉容回首的機會,只是叮囑道:
“小姐,待會見到守門的婆子,垂首含胸,閉口不言,奴婢會安排好的。”
“好,我聽姑姑的。”
門房的婆子的確貪財,加之明月是個熟面孔,使了些銀子,說是帶院中突發(fā)疾病的丫鬟去看診,便順利離開了常府。
顧不得休息,明月給常婉容戴上厚重帷帽,便雇了鎮(zhèn)上馬車,加倍出錢,讓車夫日夜兼程,向東埔城而去。
一天一夜,馬車停在城門口,車夫啃著干糧,明月溫聲囑咐著:
“小姐,東埔城到了,奴婢便不陪您進去了,接下來的路,請小姐一定要步步為營,三思而后行。”
“福兒姑姑……我……我怕……”
天色微明的城門,川流不息的人群,是久居深閨的常婉容從未見過的場面。
“不怕,小姐,去吧。”
明月撩開車簾,常婉容遲疑數(shù)息,緩緩邁下馬車,一步一步向前,在臨近城門的時刻,驀然回首,熟悉的身影微微揚手,常婉容掌心緊緊捏著印章,面上揚起一抹極為清淺的笑容,她要帶著娘的期望,好好活下去。
明月望著常婉容徹底消失的背影,放下車簾,道:
“有勞小哥駕車,回鎮(zhèn)上吧。”
“好勒!”
……
迎接晨曦的微光,明月匆匆回到新坪鎮(zhèn)。
常府角門處,明月剛剛靠近,便被兩名粗壯的婆子擒住,直接押入金風院。
抬眸望去,陳欣怡正趴在門口,腰腹衣裙染著大片血紅,面色蒼白,氣息微弱,明月心頭一跳,陳欣怡怕是活不下去了。
“姨娘,奴婢回來了。”
婆子粗暴的踢腿,明月順勢跪倒,陳欣怡聽見動靜,艱難側(cè)頭,張嘴呢喃著:
“寶兒……”
“請姨娘放心,小姐一切順利。”
東埔城內(nèi),府衙巍峨,常婉容乃官家之女,身份清白,更是手持常知縣的印章,定然一切順利。
“好……好……”
陳欣怡心神一松,眸光渙散,她受了五十杖刑,滴水未沾,又受烈日暴曬、寒夜侵蝕,強留著一口氣就是為了等消息,如今確定寶兒逃出去了,她也堅持不住了,只是,連累了福兒……
一瞬間,她仿佛看見了喜兒,看見了周姨娘,看見許許多多死在常府的丫鬟們……
明月望著身側(cè)陳欣怡余溫尚存的遺體,眼中閃過一抹復(fù)雜,陳欣怡不過而立之年,便淹沒在常府后宅中……
明月眼眸微闔,唇角溢出一抹血跡,緩緩癱倒——
陳欣怡死亡,福兒的人生也該結(jié)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