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人家孩子早立事,在校入黨志在必得。張福祿大一下半學期就交了入黨申請,從班級到學生會身兼數職,從文藝到體育,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兩年多下來,站在人群里也有了點“鶴立雞群”的感覺。和師姐聊起入黨的事,姐不置可否,掛在嘴上的永遠是必須學好專業,專業學精了,一技之長,即便混得不好技不壓身,也不至于混太差。這些話在張福祿聽來過于老氣橫秋,不像大一歲的人說的話,倒像“隔輩人”的教誨。張福祿保留意見不頂嘴,內心卻不以為然,在他看來,師姐是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她的家庭背景讓她“脫俗”,對出人頭地沒概念沒壓力。認識上有分歧不影響情誼,逛街搭子,食堂搭子,電影搭子,游泳搭子,聚會搭子,沒有形影不離但幾乎也是朝朝暮暮。順利通過了積極分子培養和支部黨員大會預備黨員投票,張福祿組織宿舍全體還特約了師姐提前慶祝政治生活大事件,第二天小道消息,“積極分子是積極分子,投票是投票,預備黨員上報名單里沒有你。”一個炸雷把小伙兒原地悶成木頭人,思前想后,不可能!前思后想,怎么會?問主任,讓問系里,找系里,讓問班級,托班上著名的“包打聽”去打探,變化發生在在一夜之間,原因是同樣的“積極分子“晚上給說了算的送了一罐煤氣,當時,一罐煤氣要憑票,何況對于張福祿來說是天價。一罐煤氣斷送了政治進步的機會,也成了一輩子的陰影。校園就是小社會,步入社會當頭第一棒來的穩準狠,師姐的安慰,室友的陪伴,同學的嘲笑,家長的失望,心里的傷只能向內求自愈,打那以后,張福祿變得安靜了許多,反芻師姐的諄諄教導,不無道理。反思自己入學以來舍本求末的欲望,自我感覺良好的自負浮漂,暗自臉紅。想起開學臨行村長的囑咐,永遠別忘了自己是小山村里走出去的讀書郎,飛出雞窩不一定是鳳凰,越想出人頭地光宗耀祖越要看清自己幾斤幾兩。入黨受挫,給張福祿帶來的反思和醒悟,讓他看清自己,初懂世事,壞事變好事,挫折不沉淪,失敗不灰心,收心聚神,讓自己沉靜下來,更多的時間用在專業學習上,充實淡然的狀態讓他對自己很滿意,師姐看著他的變化,欣喜。王邯生比較“書呆子”,對三好學生、入黨沒有概念,因為學習成績突出又經常協助老師做實驗,田間地頭,課堂實驗室,圖書館自習室,孤零零的身影,寂寞又沉靜,協助課題組工作出色,每年每次評優秀都是老師主動選送。包括確定入黨積極分子,都是支部書記找的他,講入黨的先進性、重要性,引導他積極要求進步,寫申請,參加培訓和活動,順理成章成為預備黨員。這一切,他沒有跟家里報,也沒和楊莉說。志在必得空撈月,無心插柳柳成蔭。在入黨這件事上,冰火兩重天。
大四,畢業倒計時。因為王邯生對妹妹忽冷忽熱若即若離,姐姐找到了他的老家,見到了父母親,來龍去脈一五一十,要個說法。父親覺得羞愧,母親綿里藏針,話軟心硬,怎么賠都行,就是不答應。姐姐又找到學校,先約本人,要口供,王邯生還是猶猶豫豫不明朗,再見老師和系領導,學生個人感情不干預,王邯生直接逆反,對楊莉的虧欠因為姐姐的鬧騰仿佛被扯平,兩不相欠了,同學們背后指指點點,老師約談警告,受不了輿論壓力,吃飯最后去,上課坐最后一排,走路不抬頭,屏蔽一切社交,課余時間一頭扎進實驗田,沉浸其中,逃了個徹底。時間久了,關系好的老師同學開始同情,一個學霸因為戀愛狼狽不堪,好像那點錯也并不為過,況且一個巴掌拍不響。靠逃避硬挺,畢業之前歸于平靜,回到家里,父親沒有責罵,母親長吐一口氣。王邯生翻出來所有照片和往來書信,付之一炬,灶坑里,燒焦的不止是初戀偷嘗禁果的煩惱,火苗舔著他的臉,烤干了他的初戀。為了給兒子療傷,母親托市里的親戚給張羅對象,對方一聽家是農村還在山里,沒用聽聽男孩咋樣,都不同意。愈挫愈勇,這些遭遇讓母親更加堅信不找農業戶口是對的,等我的兒大學畢業成了國家干部讓你們高攀不起!對母親的話,充耳不聞,對母親的張羅,視而不見,初戀的不光彩,留在靈魂深處的一道疤。處理完人生第一段感情,開始實習,和三個同學一起來到邯山市郊區原種場,專心致志研究蘑菇的培植技術,白天,培土發酵,扦插填埋,晚上住在溫室里定時觀察記錄蘑菇生長情況,摸索菌類培植規律,因為對蘑菇吐出來的“白霉”過敏,其他同學都撤了,只有他堅持到了最后,詳實的數據和實驗的成果成為畢業論文出彩的根基。有得有失,從那時起他落下了過敏的毛病,這個毛病是對分手后沉寂的紀念,是日后學術成功的代價。畢業季,分手季,看著校園戀人批量結束戀情,王邯生的愛情觀人生觀更加冷靜現實,家庭條件,讓他低人一頭,個人性格,又矮人半截,戀愛經歷,口碑減分,他越來越堅信,只有自己格外優秀才能搏出頭。永遠不要忘了自己是山村里飛出來的,起跑線定格在那,不服輸就拼命奔跑。
高一屆的師姐開始畢業實習,吃住在企業,以前,師姐在,不忙的時候,食堂、球場、圖書館,每天都能碰面,忙起來,各忙各的,互不打擾,見與不見都很自然。實習開始,難相見,張福祿心里空落落的,被帶走了安全感。元旦迎新年,師姐他們回到學校,畢業班的跨年更多的是即將離別的傷感。忙活完自己班上的聯歡,張福祿把正在參加茶話會的師姐喊出來,走在校園小路上,路燈映著倆人的影子,走累了坐在長椅上,用手接著雪花一片一片,雪越下越大,張福祿脫下大衣用手支成“帳篷”罩在倆人頭頂上,心里都有好多話,不說話,心理活動復雜。“他們都說咱們倆姐弟戀!”他開始試探。“那給你寫信的那些女孩怎么辦?”誰也沒有再說話,彼此能聽到對方的心跳,對視一眼,千言萬語化作成緊緊的擁抱。初吻,緊張到顫抖。踏雪,一圈又一圈,不舍得分開。送到宿舍樓下,師姐把頭埋在他的胸前,“明天不要來找我。”“怎么了?”“難為情”。回到宿舍,不吃不喝,一遍又一遍過電影,反反復復確認這是真的!表白了,戀愛了,一切那么自然又好像突然,滿腦袋都是她安安靜靜淡定從容的模樣,失眠,干脆起床,操場上雪地里,一圈又一圈踩出的腳印仿佛寫滿了他對師姐的深情依賴和對未來的期待。
畢業分配。王邯生因為成績優異被分到市農林局,家里和他本人最高期待是去縣農業局,分配決定一公布,喜出望外,連升三級的感覺,報到前,買了輛舊自行車,走遍了邯山市大街小巷,悄悄去農林局門口“過”了好幾趟,餓了買個包子,渴了喝口自來水,大街上的桐樹,公園的紫藤,流連忘返。正式報到的前一天,父親對他說“幾輩人走出山溝的就你一個,什么時候都不能樂極生悲。”母親叮嚀“成家立業,畢業有了好工作,好好挑個城市媳婦是正事。”村長囑咐“這下咱村在市里有人了,還是管農業的,到什么時候不能忘本,村里的事靠你呢。”不斷有親戚朋友到家坐坐,各種夸贊、艷羨、期待。王邯生沉浸其中,非常受用。人分三六九等,他感覺自己已經從學生到干部,有了“社會地位”,整個人的氣色好了很多,灰黃的臉上也有了光澤,話也變得有點多了起來,逢人腰桿變直流,不再龜肩蛇背,人逢喜事精神爽,話不投機也能嘮,意氣風發。
師姐已經回邯山就業,提前幫張福祿做好了工作,張福祿被分配到邯山的軍工廠,大國企,有面子,待遇高。對于到工廠工作,父母感覺不如王邯生的機關單位體面牢靠,心里不爽,一聽說進廠就能分到房,又勾起了對城市生活的向往。報到前,張福祿依然是借住市里親戚家,每天接送師姐上下班,風雨無阻,騎著自行車馱著師姐壓馬路,花前月下。人靠衣裳馬靠鞍,穿上師姐給置辦的身新衣裳,本來就帥氣的小伙兒添了幾分儒雅和洋氣,到哪都有回頭率。
一個小山村同一年出倆大學生,畢業分配又都這么出人意料的順利和“高級”,兩家人喜氣洋洋,村長開始擔憂,年輕人這么一帆風順,難免得意忘形,就怕忘乎所以摔跟頭。到家串門恭喜,話到嘴邊咽下去,怕掃了興,也怕被誤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