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破沉默的,是上菜的服務員。
等上齊菜后,溫淑雅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小美,雨澤,好了,咱們邊吃邊聊吧,這事兒,還是小美你來給雨澤解釋下吧,要不然,還以為我存心欺騙他呢。”
說到這里,滿臉笑意地白了眼正在發呆的陸雨澤。
確實,陸雨澤此刻多少有些埋怨溫淑雅的意思,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事先一點消息都不告訴他?
小美含著眼淚,抿著嘴,望著陸雨澤露出個倔強而噙滿淚水的笑容,然后才輕輕開口說道:
“阿澤,別怪淑雅,是我讓她這樣子做的。”
陸雨澤眼眶內也涌現了淚水,但是,他拼命地忍著,只是喉嚨發澀發苦,苦澀到,他說不出話來,只好搖了搖頭。
也對,這樣的行事風格,確實像是小美的杰作。
小美是個非常聰明的女人,無論做什么事情,都會有自己的神仙策。
小美用力地吸了下發酸的鼻子,把流進鼻腔內的眼淚咽進了肚里,這十年來,她咽過太多太多這種混和著鼻涕的眼淚了,這種感覺非常不好受,但是,她已經習慣了。
她伸手拿起紙巾擦了擦眼內的淚水,然后帶著淚痕笑道:
“來,咱們以茶代酒,恭喜阿澤重獲新生。”
溫淑雅也笑著舉起了茶杯,說道:
“對,咱們以茶代酒,恭喜阿澤重獲新生。”
陸雨澤哽咽著舉起茶杯,然后用這杯中的茶水,將嘴里的眼淚和鼻涕一口吞進了肚里。
如此,三人的情緒都變得平穩了些。
小美則繼續說道:
“我知道你一定有好多的話要問我,我也不知道應該從哪里說起。
但是,我現在想跟你說的是,阿澤,對不起,我……為了咱們的孩子,為了仁杰的前途,我不得不違背曾經的諾言。”
陸雨澤搖著頭,低聲說道:
“不怪你,小美,真的不怪你,只要你平安,我就算死也無憾了,這輩子,是我欠你太多太多了。”
他沒有告訴小美,當他聽到她離世的消息后,他是哭得如何撕心裂肺的,因為,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
再說了,這些年來,小美為他流過的淚水就少嗎?
多少個黑夜里,小美都是躲在被窩里,用嘴咬著自己的手臂無聲痛哭的?
所以,過去的事情,不管誰為誰流過多少淚水,都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今生人能再見到彼此,所有的一切,都變得有意義了。
小美說道:
“你離開的第二年,仁杰就上了初一,他的成績一直都非常優秀,從初中到高中都非常地優秀,可能遺傳了你的優秀基因,他學習從不用我操心,年級里基本都是排名第一的,從未掉出前三名。
有一次,他跟同學打架,他和潤陽兩人把那同學的腦袋都打破了,縫了十幾針。”
陸雨澤心里一震,問道:
“怎么了?仁杰被人欺負了?”
溫淑雅此時說道:
“也算是吧,那同學罵他是貪官的兒子,仁杰因此出手了,潤陽見狀,也上前幫忙,結果,就將那同學給打到頭破血流。”
陸雨澤聽后,內心一陣陣地絞著痛,這是他給孩子帶來的痛苦和傷害,一種永生永世都無法彌補的痛苦和傷害。
小美繼續說道:
“結果,對方家長不接受我們的道歉,直接報了警,說仁杰和潤陽兩人仗著我和淑雅在局里的關系,欺負同學,說這是校園欺凌行為,最后,我和淑雅跟對方家長都到了派出所。”
小美說到這里,溫淑雅開口說道:
“最后,此事還是在劉建國的調解下達成和解的,當時他是刑偵大隊長。
我也在那個時候才知道,他原來還是小美的同學,也知道了他的妻子和孩子,多年前是被一名通緝犯給報復殺害了。
說句心里話,劉建國確實是一名為國為民的好警官。”
溫淑雅說到這里,小美又把話接了過來,說道:
“他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追求我的,但我沒有答應他。
因為,我這輩子最愛的人是你陸雨澤,我死后還要葬回你陸家的土地上。
但是他并不死心,他一放假就經常過來找仁杰玩,而仁杰和潤陽兩人也非常喜歡跟他玩。
兩人看到建國是一名警官,非常威武,他的出現,也正好彌補了他倆缺失的那份父愛。”
陸雨澤聽到這里,內心只有愧疚和痛苦,沒有一絲吃醋的意思,他虧欠自己兒子也太多太多了。
他自首的時候,仁杰正讀五年級,正是小孩開始走向獨立自主的青春時期。
而他的父愛,偏偏在這個階段開始缺席了。
所以,他聽到這里,他不僅不恨劉建國,反而還開始感激起劉建國來。
小美則繼續說道:
“就算如此,我也從沒有跟劉建國出來吃過一頓飯。
直到,仁杰上了高中后,有一天,他突然說要報考中國人民公安大學,我想可能是這幾年來一直跟劉建國相處的多了,受到劉建國的職業影響了,小孩子有志向,我作母親的當然高興了。
仁杰也跟劉建國說了他的志愿,然后,劉建國就打來電話跟我專門說到了此事。
他說,報考中國國防大學和中國人民公安大學這兩所院校,政審這一關非常關鍵。”
說到這里,小美的目光充滿了疼惜之意,看了看陸雨澤,陸雨澤知道,因為自己身上的污點,兒子恐怕是要失望了,政審這關是絕對無法通過的,今生注定不可能考上這所大學了。
小美微微地嘆了口氣,也低下了頭,聲音更低了,她說道:
“劉建國說,以仁杰的成績,就算沖刺個清華北大,也應該不成問題的。
如果那樣該多好啊,像你這樣,考個北京大學出來,這輩子就算不考公務員,做回醫生這個職業,也可以衣食無憂啊。
但是,仁杰卻不愿意,在我面前哭了好久好久,高一了,已經是個大青年了,看他哭的那個樣子,我……我當時真的好心痛好無助啊。”
說到這里,小美和陸雨澤都雙雙含滿了淚水,陸雨澤更是整個人都開始顫抖起來。
小美聲音開始變得沙啞起來,她說道:
“那個周五晚上,他哭了整整一夜,我也整整一夜未能合眼。
第二天周六,建國又打電話來找仁杰玩,仁杰連早餐都沒吃,就走了。
中午的時候,建國就打電話過來跟我說,仁杰如果真想報這個中國人民公安大學,他或許能幫上忙。”
聽到這里,陸雨澤猛地抬起了頭,激動問道:
“真的嗎?”
是的,聽到這個消息,對于陸雨澤來說,比放他出獄都要更令他感到激動。
小美點了點頭,說道:
“是的,這也是建國僅有的一次,利用手中的權利謀私,就是為了仁杰,也是為了……我。”
陸雨澤一聽,腦袋劃過一道閃電,仿佛明白了什么。
小美說道:
“建國利用自己的特權,重新幫仁杰建了一份檔案,為了避開親生父親對仁杰的影響,他把仁杰的姓也改了,改成了姓劉。
現在,仁杰已經上大三了,等寒假回來,我再接他來和你父子團聚。”
陸雨澤聽到這里,已經完全明白過來了。
也就是說,劉建國為了幫助自己兒子能夠順利考上中國人民公安大學,便利用手中的特權,將陸仁杰改成了劉仁杰。
從此,在仁杰的人生檔案里,他的親生父親就變成了劉建國了,當然,母親還是小美。
所以,劉建國成功地將小美娶回了家。
你說這其中有沒有什么算計吧,陸雨澤也不敢說沒有,就算有,那也是陽謀,那也是真心為了仁杰好。
但是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劉建國給仁杰引領了一條光明大道,劉建國確實幫仁杰考上了這所心目中的大學。
僅從這一點出發,作為仁杰親生父親的陸雨澤就必須感激劉建國,感激他幫自己照顧好了兒子,將仁杰培養成才,而且,是國家棟梁之才。
陸雨澤也突然想起,小美也是在那一年,突然變老的,難道,就是因為改嫁的原因嗎?
陸雨澤聽后,整個人都在微微顫抖著,嘴唇微微抽搐著,哽咽道:
“建國他,對你……還好嗎?”
小美一聽這話,晶瑩的淚水就撲簌簌地掉了下來,她抿嘴笑著點了點頭,哭泣著說道:
“很好,很體貼,他待我母子倆百依百順,一下班就回家。
他跟仁杰關系更好,好到無話不說的那種,而且,他還非常溺愛仁杰,什么事都聽仁杰的,仁杰說向東,他就絕對不敢向西走,就差沒有將天上的月亮摘下來給仁杰當球玩了。”
陸雨澤聽到這里,眼里的淚水也控制不住地往下流,自己兒子有人疼有人愛,這本是件非常值得高興的事,但他卻是心里發苦發澀,他帶著喉嚨里的痰涎音,顫抖著問道:
“仁杰他……恨我嗎?”
小美流著淚,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搖頭的意思是說仁杰不恨陸雨澤嗎?
還是說,搖頭代表小美不想談論這個話題?
陸雨澤不想這些沒意義的可能性了,只要自己的兒子長大成人了,也算是感到欣慰了。
只要小美和仁杰都平平安安的,生活得幸福,對于陸雨澤來說,這已經足夠了,他還想乞求什么呢?
他還能乞求什么呢?
如今,小美和兒子都不屬于他的了。
曾經滄海難為水,半生浮云空遺恨,一切,都已經成為記憶中的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