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從云端跌落泥坑的滋味,唯有陸雨澤才能品味到,因為連續兩個月都找不到合適的工作,現在,他暫時做了一份臨時清潔工的工作。
沒辦法,就算一日三餐可以吃少點,但這出租房的房租和水電費是必須要準時交的,他還不想睡大街睡橋底,就算是臨時的清潔工,他也得先干一段時間再說。
好在,平時上班戴著口罩,倒也不怕被熟人認出來。
其實,這完全是他個人的想法,他都已經在監獄呆了十年了,誰還能認出他來?誰會盯著一名路邊的清潔工大叔看?
但是,這個世界,就是這么巧,還真有人能認出他來。
就算是戴著口罩,何露露也一眼就把他認出來了。
用她的話來說,就算你陸醫生化成了灰,我也能一眼就把你認出來,無他,因為,她此生認識的男人中,唯有陸雨澤是將她當人看的。
而她,也看過最真實、最徹底的陸雨澤。
她在陸雨澤的面前感到了做人的尊嚴,也真正享受到過被男人真誠對待的感覺,關鍵是,陸雨澤確實長得很帥,還帶著一身書卷氣息,讓她這種沒有文化,又是紅塵出身的女子沒有任何的免疫能力。
這十年來,一直都想念著陸雨澤這個死鬼,經常在夜里罵他是個偷心賊。
所以,她一眼就認出了彎腰在馬路邊清掃垃圾的陸雨澤。
何露露如今年紀也不小了,也是五十多歲的人了,她沒有在大街上當眾喊陸雨澤,而是留意了陸雨澤兩天后,才找了個機會,把他請進了自家發廊,然后才開始相認。
“陸醫生,還認得我是誰嗎?”
說這話的時候,何露露還像十年前那樣,伸手將自己還沒有完全萎縮的胸脯抬起來,在陸雨澤面前非常風騷地晃了晃。
所以,陸雨澤也一下子就認出了何露露來,摘下口罩,滿臉驚喜地說道:
“你是……何露露?”
就像當年陸雨澤看著何露露的目光那樣,何露露看著陸雨澤的目光,也只有真誠。
人與人之間的交往,最怕那種源自眼眸深處發自靈魂的瞧不起,那是一種對他人的人格侮辱,卻偏偏又讓人無可奈何。
何露露滿臉激動道:
“對呀,你這死鬼,當年走之前也不打聲招呼,我都以為你被槍斃了,害我都為你掉過好多眼淚呢。”
說完,也不嫌陸雨澤手臟,直接拉起他那只猶如松樹皮般的粗手,說道:
“我現在開有十幾家的單剪發廊,是個大老板了,你跟我一起干吧,學理發,我教你,好過你打這樣一份工,成天日曬雨淋的。”
如果是十年前,何露露說這話,不要說陸雨澤認為她是瘋子了,恐怕何露露自己也會認為自己是個瘋子。
但是現在,何露露說的是滿臉的自信,也滿臉的真誠,陸雨澤聽后,也是眼睛一亮,整個人都激動起來,簡直有種絕處逢生的感覺。
如果能跟何露露學會理發,倒也算是一門技術活,雖然不如醫生職業好,但也比這清潔工好多了,就算是活到七老八十,只要還能拿得起梳子剪刀,都不會餓死。
雖然工作不分貴賤,但工作的環境有好差之別。
生活窘迫之下,陸雨澤也不客氣了,當場就答應了何露露,第二天就來到了發廊里,跟她開始學起理發來。
畢竟是高學歷的人才,陸雨澤學起理發來,悟性還挺高的,再說了,理發這種技術活兒,其實說起來,也并不難,這跟理發師的審美觀和眼力有關。
而且,何露露的發廊以單剪為主,主要是給男人或者小孩剃頭為主。
如此三個月下來,陸雨澤也可以出師開始獨立上班了。
也在這段時間的相處過程中,何露露主動跟陸雨澤說,她至今都是單身一人,他的兒子非常爭氣,還真的考上了大學,而且,正如當初她所盼望的那樣,成為了一名醫科大學的學生,現在正在中心醫實習呢。
何露露的兒子隨她姓,叫何育才。
當然,何露露幾次半真半假地說,她給陸雨澤辦理的那張黑鉆貴賓卡是無限期的,永遠都有效,隨時都可以享用。
陸雨澤原來跟何露露有糾纏,那是因為當時的他長期處于高壓焦慮驚恐之中,整個人的精神狀態出現了問題。
但是,陸雨澤在經過那么多的風風雨雨之后,如今理智恢復了正常,他卻是再也不敢生起那樣的念頭了,那一段道不清,說不明的關系,就當是俗世紅塵間的一段露水情緣罷了。
他與何露露之間的關系,從此,只能是下屬和老板之間的關系。
真是世事難料,陸雨澤也沒想到,在他人生最低谷的時候,竟然會是何露露給了他繼續活下去的尊嚴。
人活在這世上,有工作有收入,才活得有尊嚴。
坎坷的人生,沉浮的命運,陸雨澤就像一粒飄浮在這大都市中的塵埃,在這熙熙攘攘的俗世間,在這茫茫人海的紅塵中,顯得那么地微不足道。
老家的大山,他活著是不可能再回去的了,就像他沒接小美的銀行卡那樣,那是他生而為人想要的最后一絲尊嚴,大山里,那是他人生靈魂的最后歸宿地。
他希望,這臭皮囊就死在這熙熙攘攘的大都市里吧,愿死后的靈魂能回到大山故里。
在如今陸雨澤的心里,工作沒有貴賤之分,只要能通過自己的勞動獲得的正當回報,無論錢多錢少,都比當初自己利用手中職權獲得的財富,用得更心安理得。
溫淑雅幾乎每天都會過來約他出去吃晚飯,兩人一起散步,在旁人眼里,他倆就是一對老夫老妻。
溫淑雅告訴他,鐘家的所有財產,都已經轉到了她兒子鐘潤陽的名下了,但陸雨澤不敢跟溫淑雅提起結婚這詞,連想都不敢想。
他和溫淑雅之間,過著有實無名的兩人生活,表面上看來,陸雨澤過得還是非常幸福的。
只是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陸雨澤總喜歡獨自一人出來,默默坐在某個公園的椅子上,仰望著霓虹燈下那已經微不可見的星光,他的眼里,總是噙滿著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