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養(yǎng)老院很大,有前院和后院之分。
如今小美和陸雨澤住的是前院,住在前院的老人家,都是生活能夠自理的,是來享清福的。
而后院呢,那可就不一樣了,住在后院的老人家,基本上都是那些生活無法處理,需要特殊照顧的,來這里,就是走完人生的最后一段路。
小美和陸雨澤,有時候也會走到后院去看看。
這一天下午,一位從后院被家屬推著輪椅出來散步的老人家,就停在小美和陸雨澤兩人不遠處。
通過兩人的對話,小美和陸雨澤知道,那是老人家的兒子,已經(jīng)好久沒來探望過自家母親了。
但見那老人家緊緊地抓住兒子的手,央求道:
“兒啊,帶我離開這里吧,我真呆不下去了,再呆下去,我就要瘋掉了。”
但是,他兒子卻是低聲安慰道:
“媽,你看,這里這么多的老人家,多熱鬧啊。如果我?guī)慊氐郊依铮瑳]人照顧你,你一個人躺在床上,我都沒法靜下心來上班啊。”
老人家聽后,緊緊地抓著兒子的手不放,眼淚撲簌簌地流個不停,她低聲央求道:
“我不需要你照顧,我一個人在家就好了,哪怕是躺在床上,我都愿意,你把飯放在床頭上,我餓了自己會吃。”
她兒子說道:“媽,但是,每天上廁所、洗澡這些事,你還是沒辦法自己完成啊,在這里有工作人員專門照顧你,會更好,我更放心。”
那老人家拼命地哭泣道:“那些工作人員,是從農(nóng)村找來的,有些人斗大的字都不認識一個,一個人照顧五六個人,她們……她們有時也忙不過來啊。”
老人家的兒子聽后,眼角沾滿了淚花,他哽咽道:
“媽,我知道,你現(xiàn)在說的這些,我都明白,再過幾十年,我想,我也會跟你一樣,也要住進這養(yǎng)老院來的。”
老人家聽后,凄然一笑,滿眼的絕望,她松開了緊握兒子的手,抹去了臉上的眼淚,似乎在自言自語道:
“是啊,到時候,你老了,也要來這養(yǎng)老院的,也要在這里走完人生最后一段時光的。
都怪你老爸死得太早了,當(dāng)初是我在病床前照顧他的,早知道如此,我比他早死兩年就好了,要不然,我就不用到這里受這個罪嘍。”
說完,那老人家又是拼命地哭個不停,母子倆在那一起痛哭著。
現(xiàn)實的生活,太不容易了,很明顯,那個做兒子的,也是有心余而力不足,他沒辦法將母親接回家中養(yǎng)老,他沒能力陪母親走完人生最后一段路。
小美和陸雨澤兩人靜靜地聽著,都沒有說話,彼此手牽著手,用手心里的溫暖,去溫暖著彼此的身體和心靈。
陸雨澤說道:“小美,要不,我們回老家吧?回大山里過個舒服的晚年?”
小美帶著滿眼的期望說道:
“阿澤,我早就想跟你回老家大山了,只是,你現(xiàn)在要定期復(fù)診用藥,我們不能離開這城市啊。”
是啊,到了這個時候,可不是說離開,就能離開的了。
人一老,年紀一到,疾病一出來,那就要被束縛在一個特定的環(huán)境中了,除非隨遇而安,否則,越是掙扎,越是傷痕累累。
在這養(yǎng)老院里住的越久,見到后院出來的老人家就越多,聽到的事情也就越來越多。
有一位退休的老師,老伴走后,自己也因為腦梗塞導(dǎo)致半身不遂,住進了養(yǎng)老院。
她跟小美說,在這養(yǎng)老院的后院里,都是十幾個人睡在一個像教室那么大的房間里,四個工作人員管理二十幾個老人家。
平日里,大家根本就沒有什么隱私可言,吃喝拉撒在一起,簡直就像呆在監(jiān)獄里一樣,每天都按固定的流程生活著。
幾點起床,什么時候關(guān)燈睡覺,什么時候喝水,什么時候吃東西,幾點換尿包,幾點到戶外活動,都是固定好的,每天都一樣,她都過得麻木了,好多老人家進來沒半年,都開始出現(xiàn)老年癡呆了。
一些腿腳不方便的,連到戶外活動的機會都沒有,怕出來不小心摔倒,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呆在房間里,不服從安排的,就被綁在了床上,不聽話的,還會挨罵挨打。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小美和陸雨澤還專門為了此事經(jīng)常到后院去走走,結(jié)果,還真看到許多老人家都是目光呆滯的。
有時候,天氣好的話,還能看到一排排坐在輪椅上的老人家,有些像是幾個月的嬰兒一樣,被固定在輪椅上,胸前還掛著個圍脖子,他們不說話,坐在那里半天也不動一下,目光就朝著一個方向凝視,似乎都在等待著天使的召喚。
陸雨澤不止一次跟小美說道:
“如果不是還有你的話,我想,我此刻恐怕也會跟這些人一樣,坐在那輪椅上發(fā)呆,等待生命最后一刻的到來了。”
小美每次都會微笑著牽著陸雨澤的手,說道:
“怎么可能呢?就算你哪天真要走了,也必須躺在我的懷抱里溫暖地離開,有我在,永遠都不會讓你感到孤獨的。”
兩人都是醫(yī)生出身,早就習(xí)慣了人的生老病死,在一起的日子里,兩人并不忌諱談?wù)撋x死別,對生死早已經(jīng)看得很淡很淡了。
兩人都一致地認為,人老了,要老得有尊嚴,人活著,要活得有尊嚴。
像那些在病床上掙扎多年的人,不僅自己活得累,在折磨痛苦中死去,也將家人折磨得遍體鱗傷。
像養(yǎng)老院里那一排排坐在輪椅上目光呆滯的老人家,早已經(jīng)沒有任何的尊嚴可言,家人也不來看一眼,就像那被小孩丟棄的布偶一樣,雖然存在著,但存在的意義是,他們的養(yǎng)老金還可以讓兒女的生活過得更舒服些。
所以,兩人從醫(yī)院到養(yǎng)老院,算是歷經(jīng)了一場又一場的靈魂洗禮。
小美和陸雨澤也就在養(yǎng)老院呆了大半年這樣,聽到的,只有老人家的消極痛苦與呻吟;
看到的,都是那種遲暮老人的空洞眼神、呆滯目光,在這養(yǎng)老院里,兩人感覺整個世界都仿佛失去了色彩,變成了黑白色。
這養(yǎng)老院,兩人是再也呆不下去了,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繼續(xù)呆下去的話,遲早都會患上老年癡呆癥的。
每天過著被別人安排好的生活,越過越?jīng)]意思。
就像小孩子在學(xué)校給家長打電話一樣,小美也給兒子劉仁杰打了個電話,得到兒子的同意之后,才辦理了離院手續(xù),而陸雨澤,則給何育才打了個電話,讓何育才接兩人回家。
再次回到小區(qū)里,兩人猶如與世隔絕了半年,雖然是舊了些,但是,感受著小區(qū)里的人間煙火氣息,兩人的眼睛里才慢慢變得有了色彩和光芒。
小區(qū)里有老有少,晚上散步的時候,還能見到各種年齡階段的人,小孩子的追逐嬉笑聲,年輕人聊天、打電話的聲音,都讓兩人的心頭感到溫暖。
這,是屬于這個紅塵人世間的生命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