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9將歲遇半摟在懷里，從胸前口袋中拿出一塊手帕，輕輕地擦拭著她臉上的淚水，滿是疼惜：“遇遇，你說你忘不掉他，我尊重你。可是這樣的人，真的值得嗎”

“歲遇，這是真的嗎？”

像長輩一樣，質問的語氣。

許弈從沒聽歲遇談及這個男人，也發現她沒有任何談戀愛的征兆。

他心頭有些說不上來的異樣，扭頭看向歲遇，想從她那里得到答案。

可歲遇已經不再看他，他只能看到她低垂的睫毛上，有一顆晶瑩的淚珠。

許弈突然反應過來，是他讓她這樣傷心，可是他的本意并不是讓她傷心，而是為了保護她。

779用指尖托住了歲遇的下巴，令她抬頭與他對視，隨后，在她額頭落下一吻。

泛著暖色的陽光被折射成霓虹色，他無需為自己的身份辯駁，他的愛能從眼睛中看到，那樣真實、細膩、深邃。

許弈不再說話了。

歲遇也呆在了原地，一直到779帶著她離開病房，她都沒反應過來，局面是怎么變成這樣的。

進入傳送電梯后，779立刻松開了歲遇，退出兩步之外，漆黑的瞳孔瞬間變回原來的顏色，身上的西裝恢復成專屬于仿生人的白色制服，語氣中的情緒也一褪而盡。

自從歲遇對他生氣后，他總是會保持一個安全的距離，不讓歲遇感到半點不適。

“我根據您不同的行為演算了上千種情況，無一例外，您總會受傷。”

叮——

兩人被瞬間傳送到一樓。

779抬起手指擦去眼角下的墨水，他唯一沒辦法改變的就是這個logo。

779繼續說道：“對我來說，主人是第一位，就算是您的精神，我也需要守護，所以我等待您發泄情緒，卻擅自行動，在情況最壞時，帶您離開。”

“您是我的最善良的主人，您不該陷于那種難堪的境地。”

“我并未為自己辯解，是我冒犯了主人，我接受任何懲罰，甚至是返廠銷毀。”

779習以為常地靜待懲處，可他沒等來回答，反而等到有暖暖的一團撞進了懷里。

他竟被一個輕飄飄的人類撞出了電梯。

為什么？

不、知、道——

779后退了幾步，穩住身體，感受著那緊貼的溫度，呼吸模擬系統不知何時停止了運行。

渾身的血管開始涌動，體內每一枚芯片、電路、部件的溫度都在極速升高，不受控制的，灼燙的劇痛被緩解，又反復爆發。

不要這樣靠近他。

他無法自制了，幾乎要擁緊她，甚至是敞開皮膚，將她整個吞進身體。

這是不對的。

779，想要違背779。

腦中刺耳的滴滴聲，遮擋視線的密密麻麻的感嘆號，那是程序紅線被觸碰的最后警告。

“上千種情況，許弈一次都沒有走向我……”主人的眼淚打濕了他的衣服，悲傷的聲音冷卻了他的的渴望與癲狂。

停下來了，一切都停下來了。

等歲遇哭聲漸止，779熟練地修復了瞳色程序，手掌克制而冷靜地放在歲遇后背，拍了拍。

數據庫資料顯示，這是人類之間能夠給予安撫并冒犯感較低的動作。

“根據綜合分析，許弈擁有極佳的外貌、健壯的身體以及較強的繁殖能力，但與您的匹配度僅有10.779%。”

歲遇哽咽道：“那是不是還有希望？”

779說：“主人，這并不是一個好的選擇，正常人類戀人的匹配度至少需要達到49.999%。”

“可是我愛他。”

“抱歉，我對愛的相關知識有些缺失，我將繼續進行學習。”

779遠沒有他表現出的這樣平靜理智。實際上，他在持續發燙中，尤其是左胸口內部。

他反復檢測了每一個細小的零件，仍舊沒有找到原因。

779想，一定是主人的眼淚進入了他身體內部，可這種問題不應該出現，他并非低級的工業機械人。

情況不算好。

他要運行過載了。

他又要被退貨了。

…

重新開機后，779坐在沙發上，瞳孔中的微型攝像頭一遍一遍地掃描周圍，并不像錄入信息，更像是在單純地打量。

他沒有被退貨。

779站起來，主動走到了歲遇面前，說：“主人，我的身體出現了問題。”

歲遇抱著平板，目不轉睛，并沒有覺得他在醫院里突然死機有什么可奇怪的：“你只是能源液用光了。”

“這并不是能源液的問題，主人。”

779隨時都處于痛覺的刺激中，也因此學習并理解了什么是恐懼與憤怒。

然而這一次，他體內出現了一種嶄新的、更強烈的特殊反應，令他的分析算法出錯，理解程序崩潰。

如果無法解決，他極有可能會因此而被丟棄。

他恐懼被丟棄，并對此感到憤怒。

他想一直在主人身邊……想？什么是想？

思索、考慮，引申為料想、認為，引申為記掛、掛念，引申為希望得到而記掛在心上。

希望得到。

他希望得到主人嗎？為什么？

歲遇發現779在自己旁邊站了很久，抬頭一看，看到了779呆滯的眼神。

他為什么會有這種眼神？

歲遇有點好奇：“呼叫小b系統，機械人會有心事嗎？”

【我不知道。】

在觀測與知覺之間，總有一條難以逾越的鴻溝，這也是仿生人人格化難以實現并確認的原因。

或許，779只是個程序優越的作品，他被植入了恨的觀念與行為邏輯，才導致了原主的死亡。

我們無從得知仿生人的表達究竟是有自我意識，還是只是因為它的內部編碼過于高明。

歲遇又問：“你不是和他類似的系統嗎？你會有心事嗎？”

【我并不是……】

突然，779低下了頭，AI不會做沒有意義的事情，他低下頭說明這個動作將有利于他下一步行為。

他和歲遇對視著，眼珠一動不動：“主人，您愛許弈嗎？”

他捕捉著少女每一個的微表情，瞳孔、眼輪匝肌、口周圍肌……他能即刻判斷出她真實想法。

“你為什么輸出這句話？”

“主人，回答我。”

這是一句命令。

在沒有任何前提的情況下，他主動輸出了一句疑問和一句命令。

看著779瞳孔中絮狀的深藍色，歲遇感覺被裹纏在了其中，仿佛自己被丟進煎鍋里來回炸，一陣難以言喻的混亂感浮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