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令人窒息的絕望幾乎要將所有人吞噬殆盡之時——
“媽媽…媽媽…”
一個極其微弱、帶著劇烈顫抖和濃濃哭腔的細小呼喚,如同投入死水中的一顆微石,輕輕地、怯生生地,從不遠處那片被度假村燈光遺忘的、靠近圍墻的濃密綠化帶陰影里飄了出來。
聲音很輕,很飄忽,但在林薇和陳明耳中,卻如同九天驚雷!
兩人身體同時劇震!
林薇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瞬間爆發出駭人的光亮,死死地投向聲音來源的方向。陳明也停止了抽泣,猛地放下捂著臉的手,臉上涕淚橫流,寫滿了難以置信的狂喜和巨大的恐懼。
只見那片被高大灌木和藤蔓覆蓋的幽暗角落里,一個小小的、踉踉蹌蹌的身影,正艱難地撥開垂落的枝葉,搖搖晃晃地走出來。
是朵朵!
她整個小身體都裹在厚厚的、散發著土腥味的污泥里。粉色的草莓小裙子幾乎看不出原本的顏色,變成了一團骯臟的土褐色,濕漉漉地緊貼在她小小的身體上。一只白色的小涼鞋不見了,光著的那只小腳丫上也全是黑泥,腳背上似乎還有被荊棘劃破的血痕。她頭發散亂,小臉上糊滿了污泥和干涸的淚痕,只有那雙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在污泥中驚恐地睜得大大的,里面盛滿了巨大的恐懼、委屈,還有一絲劫后余生的茫然。她的小手緊緊攥成拳頭,放在胸口,身體因為寒冷和驚嚇而劇烈地顫抖著。
最刺眼的是——她原本別在頭發上的那個心愛的小美人魚發卡,不見了蹤影。空蕩蕩的頭發上,只留下一個被扯亂的發絲痕跡。
“朵朵!!!”林薇和陳明同時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哭喊。
林薇不知道從哪里涌出的力氣,像一顆炮彈般從地上彈射起來,赤著血肉模糊的腳,不顧一切地沖向那個小小的、泥濘的身影。她張開雙臂,像一只終于尋回雛鳥的母鳥,帶著席卷一切的悲慟和狂喜,狠狠地將那個冰冷、顫抖、沾滿污泥的小小身體,死死地、緊緊地、用盡生命全部力量地擁入懷中!
“朵朵!朵朵!我的寶貝!我的寶貝!”滾燙的淚水洶涌而出,瞬間打濕了朵朵沾滿污泥的頭發和脖頸。林薇一遍遍呼喚著女兒的名字,雙手顫抖著撫摸她的后背、她的頭發、她冰涼的小臉,確認這不是幻覺,確認她的骨肉真的回到了她的懷抱。
朵朵被媽媽緊緊抱住,熟悉的溫度和氣息終于讓她緊繃到極致的神經徹底崩潰。“哇——!”她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嚎啕大哭,小小的身體在林薇懷里劇烈地抽搐,所有的恐懼、委屈、疼痛都在這一刻徹底宣泄出來。她死死地回抱著媽媽的脖子,把小臉深深埋進媽媽的頸窩,哭得撕心裂肺,上氣不接下氣。
陳明也連滾帶爬地沖了過來。他跪倒在抱成一團的妻女面前,巨大的狂喜和后怕讓他渾身都在發抖。他伸出顫抖的雙手,想要將她們一起擁入懷中,想要感受女兒失而復得的真實觸感。
“朵朵…爸爸的朵朵…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他哽咽著,聲音破碎不堪。
然而,就在他的手臂即將碰到林薇肩膀的瞬間,林薇的身體猛地一僵。她抱著朵朵,極其抗拒地、幾乎是下意識地側身避開了陳明的碰觸。她的眼神越過女兒沾滿污泥的頭頂,落在陳明那張寫滿痛苦和慶幸的臉上,那眼神冰冷、陌生,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怨恨和疏離,如同在看一個陌生人。
陳明的手臂僵在半空,臉上的慶幸瞬間凝固,只剩下巨大的錯愕和受傷。
“媽媽…冷…怕…”朵朵在林薇懷里瑟瑟發抖,斷斷續續地哭訴著,“壞人…開車…臭…我咬…咬他手…好疼…他…他松了…車…車晃…門…開了…我就…跳…跳下來…摔…摔泥巴里…好痛…然后…然后躲起來…小…小美人魚…掉了…”她的小手緊緊抓著林薇胸口的衣服,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警察和圍觀的眾人看著這劫后余生、一家團聚卻又氣氛詭異的一幕,都沉默著,心情復雜。國字臉警察走上前,看著林薇懷中那個滿身污泥、哭得幾乎暈厥的孩子,又看了看僵持在一旁、臉色灰敗的男人,沉聲道:“人沒事就好。女士,先生,請先安撫孩子。但案件性質惡劣,請你們稍后務必配合我們做詳細筆錄。”他的目光掃過林薇血肉模糊的腳掌和膝蓋,補充道,“先處理一下傷口。”
警燈的紅藍光芒依舊在無聲地閃爍,冰冷地照亮著相擁而泣的母女,以及旁邊那個如同被整個世界遺棄了的、失魂落魄的男人。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土腥味、淚水的咸澀,以及一種無聲的、冰冷的裂痕蔓延開來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