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梅知道一大家子擔心自己的身體,多苦的藥都是一口氣喝下去,病好了也是能不出門就不出門,只說在家幫娘親幫姥姥分線,或在屋檐下看爹爹帶回來的種子怎么發芽成苗,等表姐來家時跟著認幾個字,說笑著聽聽新鮮事而已。
及至過了10歲身體好些,可以給家里干點活,偶爾幫姨母或鄰里大嬸帶個話,覺著自己總算有點作用,不是只給人添麻煩了。最常做的是給書房送綠植,和管書房的香篆、籠茶關系好。
更高興的是,14歲的知梅就可以進府當差,能貼補些家用了。所以知梅有機會就往府里去跑腿,想早點熟悉熟悉,哪怕會遇上不喜歡她的人。比如鄰家的小娟,那天在湖邊遇見,知梅不防被她推了一把落水,要不是知霜穿過來,怎么慰藉這么有愛的一家子!
所以知霜一定不能被充滿惡意的人打敗,次日就強迫自己起來,正常吃飯,在小院里走動、做做拉伸,想盡快康復身體,抓住機會去大姑奶奶那里當差,減輕些爹娘負擔也是替原身盡孝了。至于家生子的身份,目前也沒能力改變,這可不是靠自己就能生存的現代,毫無章法地亂闖,搞不好連命都要搭上,還是算了。知梅(霜)想象著只將這府那府當做一家家公司,大姑奶奶當老板,恭敬些,努力工作再看以后吧。
知梅在家活動了幾天,提出幫爹給各處送花,爹娘都讓她別急,慢慢來,只讓她給書房送個文竹盆栽。知梅捧著文竹到了書房,遇見管書房的香篆、籠茶在清理書籍,看見知梅手頭的盆栽很高興。
香篆笑嘻嘻的說道:“正說著文竹葉子有點黃,要換一個,你就送來了”
籠茶微笑著接過盆栽,道:“你身子好全了嗎?多謝你跑這一趟,這擱物架上的文竹確是要換一個的,你這個的葉子翠綠,真養眼。”
香篆忙拉著知梅的手看著她的臉色問“是呢,你這一落水讓人嚇一跳,現下好了嗎?”
知梅笑著點頭“都好了,勞倆位姐姐記掛了。”
“身體好全了就好,我們的記掛沒啥,你再不好全,有人記掛你才糟呢”
“瞎說什么,讓你少說話,也不記著點兒,你呀就是嘴快。”香篆剛說一句就被籠茶攔住話頭。
知梅拉著籠茶的袖子,央求道:“好姐姐,妹妹小,你們有知道:的指點我一下,省的我萬事不知的冒失行事,出錯挨了罰。姐姐們的教導也是心疼我,我只有感激,記在心里不忘的”。
一語說完,香篆先撐不住笑道:“哎喲,平常看你不愛說話,這一說起正事來,的確是柳葉的親妹子,小嘴可真會說,這要不給你說點什么,都不好意思說是疼你了”。又瞅了一眼籠茶道:“我也不是對著誰都嘴快的,看柳葉的面上,要不和妹妹講講?”
籠茶無奈笑道:“看你這個嘴喲,講講就是了”,對知梅正色道:“你姐姐要回來待嫁,大姑奶奶想換人去服侍,你知道嗎?”
知梅點頭“嗯。聽說了,我姐姐求了想讓我去。只是不知,大姑奶奶好像正是需要得力人做事的時候,為何這時候……”
籠茶和香篆相互看了看,香篆走到門邊看著外邊,籠茶拉過知梅,悄悄說起大姑奶奶府里的事。
大姑奶奶嫁給謝大人為續弦,上有婆婆,下有先夫人嫡出的大小姐,生了庶長子的妾氏是先夫人的陪嫁。大姑奶奶身為正經的太太,竟沒有什么管家權,日子過得憋屈。端午節,和好友在金明池游園時,遇見小時候的冤家對頭,忍不住炫耀自己夫君得重用,因為治理黃河有功升職為工部侍郎(正三品),卻被對方擠兌謝博庭是借先夫人父親魏首輔的關系,且笑諷趙妍慧(即大姑奶奶)再如何,始終是續弦,年節時都要給原配敬一炷香的。這話說的著實打臉,直扎大姑奶奶的心窩,氣惱下一巴掌揮過去,卻讓來接她的姑爺看了正著。回家后姑爺很生氣,大姑奶奶被訓斥時暈倒了,發現已有孕在身,姑爺不好再罰,只罰貼身丫鬟柳葉、柳枝:本應將她們都送回趙家,幸而大姑奶奶醒來,力爭之下,杖責倆丫鬟后,柳枝被送回趙家,柳葉暫時留下。
“現在大姑奶奶身孕有4個多月,已是穩定了,所以……換一個人去。”
籠茶說完囑咐道:“那府里不比咱們府,人不多麻煩事多,大姑奶奶是續弦,嫡出大小姐是先夫人所出,聽說很能干。你到那府里做事可別毛躁。”
知梅感激地謝過兩位姐姐。又說了說文竹盆栽的養護:喜半陰,疏松透氣,保持濕潤防積水,葉子黃大概是水沒澆透,閑話幾句就回家了。
書房里,香篆繼續清著書,邊嘆氣道:“看來是個聰明的丫頭……哎,你說柳枝傻不傻,以為有幾分好顏色,就有傻念頭”,籠茶嗤了一聲道:“誰傻?那個心大著呢,要不怎么拒了徐掌柜家的親……你趕緊收拾,就別操人家的心啦”,“說的也是,各人自有各人的緣法啊……就收拾完了”
知梅走在后街上,遇見熟悉的嬸子大娘打著招呼,快到家門口時,看見一個人影挨過來,扭頭一看,張小娟期期艾艾地“你……好了”,知梅冷冷地回道:“還好,你推的力氣小了,沒死。”,小娟漲紅著臉道:“我也沒想到你沒站住,你怎那么輕……我不是想……我不是有意的”,知梅生氣嚷道:“怎么,還怪我自己不經推咯,你根本就不該推人的!”,要不是這個罪魁禍首,也許知梅和知霜都會各自安好,壓根就不會有什么穿越,想想就生氣,知梅快走幾步,不想理她。小娟忙低聲道:“你別那么大聲啊。你現在不是沒事了嗎,過陣子還會有好差事,不像我只能在廚房幫工,回家……娘也總罵我”,說到最后聲音帶著哭腔。
知梅(霜)瞧了她一眼,狠狠地說“我沒事那是我命大,并不是你沒干壞事。我不大聲說,是不想讓我爹娘知道了原委難過,可不是怕你……以后你離我遠點,我不想理你。”她說完一摔門回家了,卻不知隔墻有耳。
后街的一溜房子和府里的后罩房隔著一條小巷,小巷一邊是后罩房,另一邊是府里遠親或奴仆家眷們住的。此刻,一間后罩房的角落里,放著一堆堆的邊角余料,有個少年正彎腰撥找著,知梅(霜)的那聲嚷嚷,聽到年輕人耳里,只覺著一把清脆動人的嗓音,不自禁停下動作聽了個分明,及至聽到匆匆走遠的腳步聲和重重的關門聲,少年微笑著想“是個厲害的丫頭”。然后有管家過來,招呼著問找到合用的了嗎,那少年有禮地謝道:“這個銅制轄應該可以,我去給車輪裝上試試,謝謝林管家”。
管家笑著回說客氣了,心想這謝府人真是奇怪,看起來應當是位體面的先生,卻干起馬車夫的差事。
那邊后街上,小娟看知梅回家了,也低著頭慢慢往家走,想著心事:自己娘是林大管家的女兒,所以家里三個哥哥和姐姐、自己早早就在府里當差,娘說晚了找不到好地方了,可什么地方好呢?哥哥們有在鋪面里跟掌柜學徒的,有在老爺身邊跑腿的,姐姐隨大小姐陪嫁去了謝府。自己在廚房幫工好幾年了,娘總說自己笨不會找機會,姐姐那樣就是最好嗎?
小娟幼年時還和知梅在一處玩耍,知梅常常生病不出門,就接觸少了,之后進府當差更沒什么來往。
其實小娟挺羨慕知梅的日子,成天不用干活,雖然病了要喝苦藥,可是也有糖和點心吃呀,她表姐還給她帶漂亮衣服。不像自己家,想吃糖只能過年有,衣服是姐姐的舊衣,沒進府時什么活都做,娘說“你哥哥姐姐做事拿月銀的,你在家學著多做點活,將來(在府里)也能看些眉眼高低”。
哥哥們偶爾回來帶點好吃的,娘要么鎖起來要么給外公家拿去。有次大哥帶回家一盒紅豆山藥桂花糕,爹也想給小娟留幾個嘗嘗,娘的臉色就不好看“孩子們當值想要上進,不得要打點么,若不是虧得我爹,咱們能少費銀子?孝敬幾塊點心算什么”,一聽這話,爹就不吭聲了。小娟的夢想是能各色點心吃個夠,但是只能過年時嘗嘗,還不能多吃,因為要留著待客用。
每次知梅一生病,王貴家、還有住的遠一點的孫家都一陣緊張,風風火火的請醫問藥,甚至有時還會驚動小主子。分明也是個奴才秧子,這做派和大家小姐有得一比,這讓同齡的小娟心里不舒服。并且私下想,娘肯定也不舒服,聽娘和錢嬸子閑聊說的,“咱這后街上哪家都是安分勤儉的過活,偏她家矯情,冬天里洗衣還用熱水!帶孩子也是嬌氣,咱這一片,因為孩子病了治不好沒了的,也不是一家兩家,就她家的金貴,不過是個丫頭片子,一生病就是幾家都鬧得人仰馬翻的,看她家那窮日子過的,費那個錢銀不如養好身子多生幾個。”錢嬸子應和道,“還是姐姐你有福氣,三個兒子兩閨女,個個都能干,你真是享福的人啊!”娘聽了就一直笑,夸錢嬸子是個爽快人。
兩家隔著不遠,相形之下的生活,讓小娟對知梅格外看不順眼。那天路過西府的湖邊,知梅安靜地看著湖水,那個開心的模樣,小娟一生氣就推了她一把,誰想到她那么輕,居然被推進湖里去了,嚇得小娟躲進假山里,看見錢嬸子救起知梅來、又和人一起送走,好久之后才敢跑出來,回到廚房,被邵大娘一巴掌拍過來罵她躲懶都沒回嘴。她心里惴惴不安的想著知梅,過了兩天聽說人已經醒了才放心。殊不知醒來的已是葉知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