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時最易觸動心思。輾轉反側不得入眠的,還有從現代穿來的知梅,她回憶起過去的日子,不由心緒難平。
葉知霜在現代是頗為自立的女孩子,打小父母離婚各自成家,她隨奶奶和叔嬸堂弟一家生活。父母均是拿事業編的普通人,年輕時各有憧憬的結合在一起,知霜這個新生幼兒帶來的瑣碎,磨得兩人竟過不下去,終于在知霜兩歲多時友好分手。
起初還有商有量的輪流帶她,半年后將她送進一家高端幼兒園全托。慢慢的,父母都忙碌起來,難得一見。年節時要么到外婆家要么是奶奶家,好在父母收入穩定,雖各有新家新子女,對知霜的撫養費都按時送給奶奶手里。
爺爺早年因公去世,奶奶有退休金,加上爺爺的撫恤金,退休生活安排得豐富,日子也過得去。嬸嬸娘家略有薄產,叔叔嬸嬸依附著辦個小企業,開了直播間賣貨,家中只有堂弟一個孩子,小日子與尋常人一樣忙亂充實。
知霜幼兒園全托,小學起就開始住校,假期在奶奶家過,參加各種興趣班如圍棋、畫畫、跳舞,最后學下來了的是跳舞。奶奶喜歡旅游和美食,為了出行方便,五十歲去學了駕照,有空就帶她去附近小鎮,找家小飯館品嘗當地的小吃,遠一點就是高鐵加上租車,祖孫倆回到家就琢磨吃過的美食。奶奶常常笑著說,“雖然‘讀萬卷書’有點難,但能爭取做到‘行萬里路’也是好的”。
過年時父親會攜家帶口回來吃年飯,然后知霜抽空到外婆家或母親家再吃一次團圓飯,年就過完了。父親會說:“常?;丶襾砜纯矗偷苊枚加幸粯友}的,別生分了,多帶著他們玩耍哈”。母親也說:“我們是母女,天然就是朋友,有什么(要求)都可以和我講啊”。
知霜聽過都是笑一笑,拜過年接了壓歲錢就和奶奶炫耀“我的紅包最多,我是小富婆呢”,奶奶總笑著讓知霜“請客請客,買水煎包,要蟹黃的”,到了(liao)每次都是奶奶掏錢,說“霜霜的錢留著買花戴哈,小姑娘要美美的喲!”。
父母各自有家的知霜,已經習慣了獨自上學、獨自參加課外活動。
知霜考上重點高中,假期陷在題海中,但是每周都抽空去附近的少年宮練舞,彼時練的是激情有活力的街舞。知霜隨著音樂酣暢淋漓地翻騰,盡情爆發出勁爆有力的動作,跳得心中分外暢快。
終于等到高考,知霜考上外省的一個名牌大學了,大家很高興,父母也都松了口氣。
開學了,奶奶和叔嬸堂弟一起送知霜去大學報到,奶奶拉著孫女的手,叮囑道:“霜霜是個乖孩子,以后要一直這么乖,好好學習好好生活啊!”
回家后的奶奶失落一陣子,開車去附近小鎮找美食去了。奶奶最關注清霜的朋友圈,視頻聊天時笑道:“霜霜吃飯習慣嗎,變天了記得加衣服,我又發現了一道好菜,你放假了帶你去嘗嘗。”
知霜大學四年過的中規中矩,畢業后參加國考,進了家基層公務員單位,離家四十分鐘車程。在單位被分配主管轄區內的民政口,有養老院、孤兒院,大小事填滿了每天的時間。
有時知霜周末回來,叔嬸一家多半不在,奶奶老了很多,因病頻頻去醫院。有次問知霜道:“什么時候帶個男朋友回來呢”,知霜笑嘻嘻的回:“不急不急,等我忙過這些事,就帶回來”……
實際上,知霜一直是獨來獨往的,內心里對于親密關系很茫然,不太習慣與人靠近,連閨蜜都沒有,更遑論其他。
奶奶拉著知霜又說:“沒事,你年紀小,旁的事情都好說,過好自己的日子最要緊!”
工作幾年后某天,奶奶突然病逝,知霜聞訊趕回家,看著奶奶的遺照淚流滿面,腿一軟坐到椅子上,一閉眼睡沉了過去。再睜開眼,已是趙府家生子的葉知梅,是得努力爭取差事的奴婢葉知梅。
經過幾番心理建設,葉知梅才沉沉入睡。次日,知梅坐在往謝府的馬車里,心想這是在古代上班了,打工的是家族企業,和現代不同的是,干得不好不僅有性命之憂,還可能連累親人。
懷著幾分忐忑,知梅也沒心思看看古代的街景。同車的韓嬤嬤一路在閉目養神,服侍她的小丫頭小秀,十來歲正是活潑的年紀,和知梅扯著閑篇,熱情地給她介紹:“到大姑奶奶府里往北再轉向東,沿路要經過三座牌樓,會經過馬家炊餅店,他家的肉炊餅和紅豆碗糕特別好吃,還有王家饸饹店的餛飩特別鮮,等會你看那店門前排長隊的就是,等到了冬至節,他家賣的茶湯特別香甜”。談到美食,知梅的興致高漲,和她數著街上的鋪面聊起來,心里的憂慮漸漸消散了些。
到達謝府正是辰時,小秀收起稚氣,穩重地和謝府管家娘子清點著趙家送的禮,徐嬤嬤領著韓嬤嬤知梅她們穿過夾道,進了垂花門去內院。
沿著東邊的游廊往里走,與徐嬤嬤打招呼的人漸多,韓嬤嬤并不多言,知梅也謹守規矩只低頭隨行。飄來一陣菊花香,還伴著女子的輕笑細語,韓嬤嬤對知梅說:“大姑奶奶的臨芷院就在前面了”。
隨著一股脂粉香風,五六個年輕女子走近,知梅稍抬眼,瞧見婦人裝扮的約有三位。只見徐嬤嬤彎腰施禮,對方也紛紛閃過只受半禮,原來是姨娘們給太太請安各自回去。
知梅這行人避讓一旁等姨娘們走過去,忽然一個嬌媚的聲音問道:“這位嬤嬤是太太娘家府里的吧,這小丫頭是誰?”,知梅不禁看過去,問話的美貌女子俏肩細腰,年約十七八歲,身著桃紅對襟儒裙,發簪上的金色蝴蝶在日光下一閃一閃的。滿面含笑的徐嬤嬤停了一下回答:“是新來的丫鬟,叫……”韓嬤嬤接話道:“叫知梅”。
那姨娘還沒說什么,她邊上的丫鬟道:“這個名字不好,重了我們姨娘的名兒,得改改”。另一位體態婀娜,身著玉色繡花鑲領褙子的馬上道:“喲,人家名字里的梅,應該是煮酒知梅次第嘗的梅,你們眉姨娘是眉清目秀的眉,哪里就重了名啦!姚妹妹你說是不是?”
最后一句是對著第三位,穿雪青色洋緞褙子的女子說的,不過那女子沒接她的話,微笑道:“暉哥兒這兩天有點不大好,我先行一步,就不陪賀姐姐、眉妹妹了”,說完疾步越過眾人走了。
穿玉色褙子的賀姨娘笑道:“姚妹妹還是這般……嫻靜”,眉姨娘接口道:“要不怎么姚妹妹到府里,就能生下大少爺,可見是有福氣的呢!”兩個人正說著,院子里出來位穿秋香色比甲、腰上系玫紅汗巾的丫鬟道:“太太問怎么了,可是姨娘們有事剛才忘了說?”
賀姨娘忙道:“不敢勞煩紅杏姑娘,我們看到太太娘家府里來人,打聲招呼,我是沒什么和太太回稟的,這就回去了?!闭f罷,扶著身邊的丫頭往游廊走去。
只留下眉姨娘在那里,看紅杏迎著徐嬤嬤等人進了院子,她暗暗咬牙,帶著丫鬟隨眾人后面跟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