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府花園，桂花掛滿枝頭，香味隨風(fēng)飄散，姜攸看著月影，不遠(yuǎn)處傳來的塤樂聲，讓他緊繃的頭腦一陣輕松，他不由沉浸在深秋的夜色中。

黃渡吹完一曲《高山流水》，過來和姜攸招呼道：“大爺又在散步呢！”

“你喜歡這首曲子，是希望與誰‘高山流水遇知音’呢！”

黃渡笑了笑，“爹爹當(dāng)年只教了我這一首，說我練好了，就彈古琴與我合奏的。”

黃渡的悲劇來源于因喪父母嫁，姜攸覺著這話題不好深談，于是換了個問題：“白天，你說親情不逾規(guī)矩，為什么沒同意姑奶奶的說法？”這是問黃渡，為什么堅持稱呼孫素紋為姨娘？

“大爺，我讀書不多，記得老爺常說‘無規(guī)矩不成方圓’，讓府里的師爺定下家規(guī)，其中有一條‘嫡庶分明，庶不犯嫡’，大爺作為單傳獨苗，養(yǎng)在太太屋里當(dāng)做嫡子，傳承的是姜家主枝一脈，后來府里有變故，為了姜家，將大爺送往江南，孫姨娘才有幸養(yǎng)育大爺，這也是她的本分，否則，當(dāng)年老爺不會讓她帶銀子回江南的。”

姜攸見他說起舊事，不卑不亢地陳述，不由問道：“你……對你母親，還有怨恨嗎？”

黃渡微微一愣，輕輕搖頭道：“經(jīng)過官司之事，我終于知道，有些緣分生來淡薄，不可強求，也不需強求，往后我只盡本分，不報期望就不會有失望。”

黃渡慢慢說道：“我記事很早，小時的下巴上，長有一道凸出的紅色胎記，母親很不喜，加上她難產(chǎn)時父親的一聲‘保小’，她一直認(rèn)為我是不祥之人，我在她面前總是低著頭，不然她見了我的疤痕就生氣。父親對我很細(xì)心，一直精心照顧，后來，我下巴上的紅胎記漸漸消除，我想母親一定會高興的，于是抬頭給她看，卻見她的眼里仍是嫌惡……緣淺就是緣淺，強求不來呀！”

姜攸猜測，黃渡出生時的紅色胎記，也許是新生兒血管瘤。前世的社會新聞有報道，丈夫嫌棄患兒是女嬰，且因鼻唇間的血管瘤，擅自將孩子遺棄，母親四處尋找孩子。那時的科學(xué)發(fā)達(dá)，世人的知識尚且不懂，大多數(shù)患兒的血管瘤，會隨年歲增長而消退，何況此時。

“你母親后來找過你嗎？”

“倒是來過，讓我將月例銀子給她，說因為我打官司，翻出舊事，她家那位被治罪，用罰銀代替流放，我應(yīng)該補償……”

黃渡苦笑著說，“我哪里還有銀子，能從流放地回來，都是托姜家的福，我當(dāng)初答應(yīng)姑奶奶，到這里做管家五年，管食宿不開工錢，抵消姑奶奶上下打點的錢。”

黃渡接著解釋：“所以，今天姑奶奶對我很生氣，罵我是白眼狼，沒有幫她改口姨奶奶的稱呼，其實是姑奶奶沒想明白，在府里，橫豎是大爺說了算，姨奶奶能與大爺重聚，是有福氣的，姨奶奶守著規(guī)矩，過安安穩(wěn)穩(wěn)的日子，對她來說也是件好事。”

姜攸聽得真費勁兒：姨奶奶說的是他姨娘孫素紋，姑奶奶指的是他姐姐孫長纓。心里贊同黃渡的務(wù)實想法，現(xiàn)在定位好每個人，以后處理起家事就簡單些。姜攸對黃渡吩咐，姨奶奶的住處要按她的喜好布置，伺候的人不能少，一定要讓她住的舒心，“姨娘這些年東奔西走的，該享受一下安定生活！”

次日，姜攸飯后去看望姨娘，見她的院子寬敞明亮，屋子里的黃花梨家具整齊，帳幔簾子的顏色樣式、陳設(shè)的玩器古董，都恰到好處。孫姨娘身著雪青色緞繡仙菊團(tuán)壽紋夾襖，剛用過飯，旁邊的丫鬟拿巾帕、面鏡伺候她洗了臉，她笑著對姜攸說：“我正想叫人找你來，有些事要對你交代，咱們到西次間去。”

西次間擺了佛龕，帳簾后面有張大書案，正中間是雪白的紙張和硯臺，邊上有一摞賬冊。孫姨娘在佛龕前肅目沉吟，上了香后，走到書案前，指著那一摞賬冊，對姜攸道：“這是姜家的財產(chǎn)賬簿，當(dāng)年你爹讓我?guī)ё叩你y子，我學(xué)著你舅舅投到生意上，后來你姐姐接著經(jīng)營，這些年下來有些收益，現(xiàn)在都交給你，我的任務(wù)完成了”，孫姨娘感慨道：“其實我生性喜靜，往日要謀算生意是沒辦法，總擔(dān)心辜負(fù)了你爹對你們的安排，現(xiàn)在好了，你姐姐已有了好歸宿，等你成親后，我就徹底安心了。”

姜攸翻了翻賬冊，有些動容：“姨娘這些年辛苦了，往后就不用操心勞力了，我定會好好孝敬姨娘，沒事叫個戲班子或雜耍進(jìn)來，姨娘只管吃好玩好的樂呵！”

孫姨娘欣慰地笑道：“倒也不需那樣，你的孝心我明白的，我平日里沒事喜歡抄經(jīng)，抄好了送到寺廟里供菩薩，積攢些福氣吧！”

姜家生意涉及絲綢布料、茶葉、竹木等生活日常，賬冊按照各門類登記的很清楚。姜攸見這幾年的交易還有食鹽和糧食，問道：“糧食和稅賦相關(guān)，食鹽涉及鹽引，這些都要和官府打交道，不容易吧？”

“是你姐夫家的關(guān)系，捎帶著我們還有兩家一起做的，這兩宗交易的利潤大，雖然打點費用高一些，幾家平攤下來也還好，后面只需維護(hù)下就好。”

姜攸商量的口吻說：“其它幾個類別的生意，雖然利潤薄但還是穩(wěn)定的，食鹽生意，不如退出吧！”

“為什么要退出？”剛進(jìn)來的孫長纓有些不解，“因為親家的面子，你姐夫才讓姜家進(jìn)入的，一直都好好的，為什么不做了？”

姜攸想起讀過的歷史，食鹽買賣歷來背景復(fù)雜，不知會牽扯到誰，自己初入仕途，還是謹(jǐn)慎為宜，所以決定不參與。孫姨娘一切都聽兒子的，認(rèn)為不做也好。長纓雖不大高興，聽了姜攸的解釋，勉強認(rèn)可了，泄氣地說：“好，好，姜家的家主是你，你決定吧！”

孫姨娘拿出一個帶鎖的紫檀匣子，招呼姜攸過來打開，里面有一封信，信封下是扁平的織錦云紋緞面荷包套，邊上有個紅色緞繡花卉收口荷包。孫姨娘將緞面荷包套遞給姜攸，他打開上面的搭扣，里面是一紙婚書，“桃夭灼灼，宜家宜室，瓜瓞綿綿，宜爾子孫。承合好鴛盟，諧五世其昌。締約秦晉之緣，永結(jié)琴瑟之歡。”

姜攸一見紅紙婚書，頓時臉色煞白、冷汗淋漓，呼吸急促地盯著手中薄紙，輕輕的一張紙好似千斤重，竟拿不穩(wěn)飄落在地。孫姨娘見了，輕嘆一聲：“姻緣天注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