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是春末夏初,窗外的竹棚下,開著碗口大的薔薇花,路徑邊的青草碧綠,其間疏落栽種有西番蓮、素馨,微風吹過,花香草香飄進窗,沁人心脾。
“你拾掇的庭院蠻幽雅,真舒服呀!”姜攸感嘆道:“西邊院的花廳大,趁這次整理,按你的想法布置下,閑時你在家也好逛逛。”
“我都想好了,花廳東邊的三間房打通為一間做書房,修建回廊將花廳和書房連起來,花廳那院里的楝樹有年頭了,長得高大茂盛,正可以遮擋下書房外的西曬,窗外空地上補幾株臘梅,或方竹,夏日種建蘭、茉莉,重陽前后,在窗下擺放秋菊,冬天會有臘梅,書房內(nèi)一側擺書架放圖書,另一側設竹榻案幾,以薄紗作帷幕防蚊蟲,冬季換下紗幕,在案桌上放幾盂水仙。”
“聽起來就蠻好,這書房可以呆一天呢!”姜攸笑道:“對了,我?guī)Я僳蠡貋恚悴皇窍矚g看嗎,我把這些日子的都帶回來了。”
“太好了,在聞家時大哥鼓勵我看書,不太贊成我看邸報,擔心我移了性情,不賢淑不溫良。”
凌霜無奈笑道:“我以前對時政沒興趣,那時的各種媒體和網(wǎng)絡平臺,一個熱點接一個熱點,傳播的鮮活生動之事太多,相比之下,這里太閉塞了。”
“以后就好了,我將邸報放在書房,你能天天看,”姜攸摸著凌霜的手,笑道:“聞大哥的想法很正常,這里的姑娘如果喜歡時政,有母雞司晨之嫌,會嫁不出去的,你這幾年悶壞了吧!”
“還好啦,開始呆在謝府,生存是要解決的首要問題,后來到聞家不用擔心身份,忙著補學閨秀技能,日子過得很充實呢”,凌霜笑著回握著姜攸的大手,開心地說:“我總體上是幸運的,一步步都在往好的方向走,以后會更好的。”
“嗯,我們一起努力!”姜攸抱住凌霜,親了親她,說道:“你多看看邸報,有什么想法咱們討論下,我們對環(huán)境要謹慎,還有,注意氣候變化的影響,觀察下天災的頻率之類。”
“你還想著冰河期的事嗎?”凌霜見姜攸點頭,附和道:“我會留意的,對了,你提醒需要謹慎些,是經(jīng)歷過什么事?”
姜攸簡短地講了剛到兵馬司任職,遇上有人舉報,他很快帶人將銷售逾制靴子的商人抓住,并搜出還沒售出的靴子,“人贓并獲,我見賬本賣了一個冬季,想著金額不大”,姜攸經(jīng)過卓楓提醒,才知這是重罪,不可輕視。
凌霜緊張地問:“后來呢?你怎么處置的?”
“按照律法規(guī)定,商人處斬,家眷流放。”那時,卓楓疑惑他缺乏對皇權的敬畏投來審視的目光,姜攸此時想起還心驚,唯恐被人看出自己的異樣。
摟著凌霜,姜攸悵然說道:“我當時忘記了,禮法與刑法是并重的……”凌霜對他耳語道:“這是君權神授的時代……”
姜攸撫著凌霜的嘴唇,止住她要說的話,笑道:“我已慢慢習慣了,你放心,我不是剛下山時只懂武功的莽夫,你只管在家養(yǎng)花逗鳥,松快過日子吧!”
凌霜附和道:“好呀,改天去挑幾只鳥回來,你喜歡顏色好的,還是會說話的?”
姜攸心里高興,逗趣地說:“二者兼得,最妙!”
凌霜點著他的胸脯,嗔笑說:“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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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府的黃渡管家很干練,西路院落很快修繕好,前面是規(guī)規(guī)矩矩的正廳耳房、正房廂房,往后面走穿過一條夾道巷子,走到盡頭是早晚上鎖的角門,側面溜邊有一排平房。門內(nèi)是布置精巧的花園,假山與涼亭間各類花草蓊蓊郁郁,沿邊栽種了幾排青竹,風吹過,高低不一的竹林搖曳多姿。
出了花園門,是一座兩開三層的樓閣,站在三樓可見西院全景,院外溪流上的小石拱橋也隱約可見。閣樓的后面,穿過一道月亮門,就是花廳和書房。花廳外的苦楝樹木高大,綠蔭蔽日,花香里裹著涼爽,很是宜人。
沿著回廊可到后面的書房,是三間房打通改成一間屋子,大部分空間擺放書架,三分之二處的墻壁沿上方,做了中空的雕花隔斷窗,窗邊垂下落地紗幕隔成小空間,放置了書案、高椅、竹榻、香幾,布置成簡潔舒適的讀書休憩之所。
凌霜很滿意書房的改建,平時忙完家事,就到書房看看邸報,研究下新聞時事。邸報以官員上奏章疏和皇上的詔令為主,內(nèi)容涉及面廣,有官員任免、邊境沖突,還有自然災害、大案要案、風俗民情。凌霜對豎版文字已經(jīng)熟練,琢磨了幾篇“之乎者也”,基本能看懂內(nèi)容。
幾期邸報的奏章,仿佛打開了一扇窗,所處的平面世界一下子生動起來,卻原來是個動蕩不安的世道。
“難怪你時時緊張,這上面除了人事任免,就沒什么好事”,凌霜對姜攸說著感想,“要么是邊疆有沖突,西虜入犯、回賊劫掠;要么是蘇松水災、川南地震、遼東衛(wèi)山火,還有建武營兵作亂這樣的人禍,比較起來,上次被處理的煤霸及官員都是小事呢!”
“能總結出這么多事,可見你的文字功底進步了”,姜攸笑著安慰道:“沒有出事也不會上奏折了,軍事沖突,咱們吃虧的少,說明實力還行,發(fā)生天災的地點和間隔時間正常,人禍的規(guī)模不大,初看有些觸目驚心,仔細分析下總體還好。”
“你這么一說,還真是”,凌霜笑道:“不過,有些事情,看了邸報上的更直觀些,比如,過去知道曹舅舅當僉事的大同衛(wèi),看了上月的這張邸報,寫著摩羯人入犯,襲至榆林衛(wèi),官兵奮勇攻擊,殺敵多少,我軍傷多少亡多少,我突然覺著這情景離自己挺近,以后見到曹舅母,對她有些看不慣的言行,我可能會寬厚些。”.
“一碼歸一碼,你別太感性啦!”姜攸捏捏凌霜的臉蛋,笑道:“看邸報,還是要客觀理性,才好辨別出背后之意,考考你,這篇趙祭酒奏折里引述柳宗元的《駁復仇議》,有什么含義?”
“這篇文章,駁的是唐朝陳子昂的復仇議,針對的是當時發(fā)生的一樁復仇命案,和前陣子京城驛站發(fā)生的命案高度相似,陳子昂建議處死兇手是遵守法律規(guī)定,然后表彰他為父報仇的行孝之舉,服從禮義的“仁”,說這是禮法兼得。一百年后的柳宗元駁斥認為,禮與法本質(zhì)上同一,懲處與表彰不應同時施與一人,否則會使百姓無所適從。”凌霜對著姜攸侃侃而談,猜測說:“邸報上有這篇,是不是朝堂上對驛站的案子有議論?”
姜攸點頭說:“的確,遇到復仇案件,最后都需要上報,由皇上圣裁,據(jù)說上意認為該處死,因為梁武殺的是官員,是對國家律法的挑戰(zhàn),不嚴懲難以維護朝廷的威嚴,但以國子監(jiān)為主的讀書人,持相反態(tài)度,所以推出了柳宗元的文章。”
“國子監(jiān)的,就是謝夫人趙氏的娘家叔叔任職的地方?”
“是呀,她爹在翰林院,是主導之一,趙祭酒是她叔叔,謝大人聽說我是案件的經(jīng)辦人,還約我去喝酒,席上套我的話,看我是什么態(tài)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