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在大同鎮的邊緣的馬家溝,離大同河及草原很近,是外敵侵擾時首當其沖的目標,為了躲避戰火,有條件的原有住戶離開了此地,剩下的人紛紛逃離,直至整個村莊十室九空。戰火平息后,無家可歸的人聚集到此,利用低矮簡陋的泥屋度日,草原上的牧民會來這里用獵物換得生活物品,久而久之,這里成了小小的集市,人稱馬家集。
官兵的哨卡設在在高處,遠遠地瞭望著,遇上敵情發出警報,馬家集的人群首先得訊逃離,這里成了十室九空的戰場。等到戰斗結束敵人退去后的日子,老百姓慢慢回來了,馬家集又成了集市,漸漸的,人們知道春夏季比較平靜,秋季的氣候如果趨于寒冷,戰事的風險會大,所以,越臨近深秋,離開此地的老百姓越多,還不到冬季,馬家集已經空蕩蕩的了。
曹福銀見到阿蓮赫塔最后一次時,正是初秋,他記得北風已經裹挾著冰涼寒意,但見到阿蓮赫塔的面容時,他的心更涼。
阿蓮赫塔拉開裹著的頭巾,露出她未脫稚氣卻精致的臉龐,五官立體的面容上,高挺的鼻梁玲瓏小巧,在右側鼻翼上戴著一枚銀色鼻飾,頭巾下露出的黑發卷曲濃密,耳畔的精致耳環,她的皮膚白皙而光滑細膩,整個人如同精雕細琢的玉石,散發著自然美麗的光澤。
阿蓮赫塔笑著問:“我的頭發是不是很濃密?你送我的梳子呢,讓我看看會不會驚喜!”她清楚自己容貌的魅力,見曹福銀呆愣著不說話,以為又是一個被她美麗外表折服的人。
殊不知,曹二郎心里直冒寒氣,仿佛大陰山頂的積雪封凍了他火熱的心,披著厚重積雪的山石壓在了他的心上,心底的酷寒壓得他幾乎站不住。他木然地將手里的骨梳遞給她,聽她發出驚喜的笑聲,她笑著嬌嗔道:“我還不到八歲呢,你就送我這個,你的心思好壞啊!”
曹二郎聽見自己緊張而失真的聲音問道:“你看起來不止這歲數,居然年紀這么小,你不是漢人吧?”
“當然不是,看我這個頭巾的裝扮,顯然不是啦!”清脆如銀鈴般的聲音,在他耳邊輕輕地說:“我爹爹是羯族部落的首領,我是大妃的獨生女兒,”她滿意地見到對方一臉驚疑的表情,笑著說道:“娘說我現在年幼,還能到處逛,明年我就不能過來了,會被人看出來的。”
摩羯人生活在大同河以北,游牧在草原和大陰山各處,分為幾個部落,羯族是人數較多的部落。摩羯人身體強壯,塊頭與個子生長得快,即便是幼童,也比同齡的漢族人顯得高,女子十歲后就會發育,那時的女性特征明顯,戴著頭巾也能辨別出來。
阿蓮赫塔對曹二郎坦陳事實,顯然沒防備他,但聽在他耳里,卻驚起心里的驚濤駭浪:她果然是摩羯人!摩羯人!摩羯人!
“你明年會來找我嗎?”阿蓮赫塔有點害羞,眼含喜悅地說:“我們住在大陰山的東面,你是漢人也沒關系,到時候住在我的帳篷里,有我的庇護,誰都不敢對你做什么的!”
“瞎說什么呀,我干嘛要去找你,誰要你庇護啦?”
曹二郎頓時回過神來,奪過她手里的骨梳,說:“你誤會了,這個不是送給你的,我是讓你看看我的手藝的。。。我不知道你不是漢人。。。這里我不會再來了,就此別過吧!對不起。。。”
他說得語無倫次,阿蓮赫塔卻明白了他的意思,很生氣地說:“你騙人,你說過,這梳子就是要送給我的,你是喜歡我的,難道我不是漢人你就不喜歡了?”
曹二郎連連搖頭,他有點激動,“你別說了,沒有,沒有喜歡,你誤會了,對不起,我走了。。。”他匆忙地離開了馬家集,走得飛快,很快就消失在阿蓮赫塔的視線里。
他沒聽見小姑娘失落的自語:“漢人果然是虛偽的,真無趣!”話音剛落,不知哪里鉆出來一個敦實的黑小子,憋著漢語說:“小姐快回家吧,要不老爺該著急了!”,阿蓮赫塔嘆了口氣,往集市側面角落走去,上了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向草原疾駛而去。
走得近乎小跑的曹福駿,聽到一聲“阿銀!”,回頭一看,是娘趕著馬車叫他,“阿銀,上來!”
曹福銀跟著娘回家后,娘說見他往馬家集的方向走,不放心地趕了馬車去追他。
“你個傻小子,走得還挺快,我在村口看見你的背影,回去趕車,追上你時都快到馬家集了”,許氏給兒子遞毛巾,示意他洗把臉,“對方那么美麗的小姑娘,你還哄著我!”
洗了臉的曹福駿平靜下來,羞愧地說:“對不起,娘,我錯了,我沒想到她不是漢人,以往她都是蒙著頭巾的,我今天想見最后一面,想問問她是不是漢人。。。”
看到她的面容,已經知道答案了!
他聲音越說越小,想到了什么,對娘解釋道:“不過我們一直都在討論雕刻,沒說過別的,而且,我保證再不見她了!”
“一花一石如有意,不語不笑能留人。”既然不能留下人,則是花石本無意,與語笑有何相關!
此后,曹福銀再沒動過雕刀,收起了包括那把骨梳的骨雕作品,除了被他磨得變小了外形的墜子。
他每天除了練功就是讀書,希望走一條與父兄不同的路,經過幾年的努力,他實現了自己的理想。他得到了大學士的賞識,又以前十的好名次通過了武舉,入職了兵部職方司,成親娶了大家閨秀,他的日子平順無瀾。
休沐日,他喜歡逛城隍廟,看看攤子上的特色風物,淘換些有趣味的舊物。
這天,曹福駿經過擺滿零碎舊貨的攤子,見鋪陳的油布上擺滿了壺瓶銅杓,還有手鐲、吊墜之類的小件。他掃視一番,一眼看見了曾經熟悉的骨雕墜,他拿起墜子細看,摩挲著上面刻的蓮花圖案,突然感覺到往事并沒有忘記,反而清晰地浮現了出來。
這個墜子是曹福駿親手雕的,當年他送給了阿蓮赫塔,他堅信那位小姑娘會珍惜墜子的,此時卻出現在京城,是被主人丟棄了嗎?還是主人有什么意外?曹福駿突然生出強烈的愿望,希望回到大同去看看,希望得到故人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