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顏。
年三十,喜珠來,熱熱鬧鬧。
上兆是一個好地方,大梁王朝境內,論富庶之地,可得其名。
府尹葉英府上此刻也正忙碌著過節的喜慶。長亭上,來來往往的下人……
有兩個小女娥端著守歲的蠟燭,越過前廳,低低私語著。
“今年怎么如此克扣,賞銀都沒見得有幾個,連去年也都比不上。咱們老爺平日里作風淳樸,半點兒油水都不敢碰,但怎么說往年對我們這些個下人都是十分大方的。怎么今年這般光景?紅秀,你說是不是遇著什么事了?”這名名為綠瓦的婢女詢問道。
紅秀聞言,停下了腳步,仔細觀察了四周,用低微的聲音道:“你這也是告假回來沒多久的,心思也是略微跳脫,不知道沒注意到也正常。京都那位槿公主你聽說過吧?”
綠瓦也細聲道:“自然知道,這槿公主的名聲誰人不知啊,做女子做到她那種份上,便是出身高貴也不值當。從前教導女兒家端的是《女誡》,如今卻道最惡毒的咒罵便如那位槿公主一般,合該是墮道入地,來世為畜。”
“這便是了。似她那般不守婦道,群臣俱諫,陛下卻不知道是如何想的,竟是命她離了京都,賜了封地,小懲而過。”
“紅秀,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你還沒回答我方才的問題呢。難不成,這與那槿公主有關?”
“何止有關啊。常言道‘新官上任三把火’,這槿公主端的就是這副作風。你也知道,不過一年光景,先是嫌那公主府地段差,拆了咱們這賞景最優的壁河閣來給她建府,勞苦了那些工人日夜趕工;
再者,又是個身嬌體貴的,吃的用的樣樣都是要最好的,本來也沒什么,偏偏她道是府中無人可用,打量咱們老爺是個軟骨頭的,將這采購試用的任務強加給他,這要是出了事招罪的可就是咱們了;
今兒個公主府又來人了,我正好當差在那侍奉,你猜我聽到了什么,公主的管事大丫頭玉舒神氣得意得很,她道是,‘小郡主昨夜里會了那翻身的功夫,逗得公主心情舒暢,特命我等來給府尹大人通報一聲,也帶了一些昆山玉茶,也請大人收下……’就這么一個小事,弄得起鼓起勁,來了那一號人馬,不知道還以為是要教訓老爺呢,我還聽說離府以后又去了幾戶富貴人家,是一樣的說辭。
有的時候,當真是猜不透她的心。毋提前幾日,她給咱們老爺下了個命令,說是饞嘴要吃那甘甜可口的荔枝,這種時節哪有啊,便是有,送過來也壞了,可憐了咱們老爺騎虎難下,絞盡腦汁為她尋來,她卻道不用了。
你說說,這么一個磨人的主,自來了這,虧了老爺多少利益,她又從中斂收了多少好處。偏偏那些個豪強貴人還都上趕著奉承她呢。上兆有此主在,只怕是日后都沒好日子了……”
“我只聞她的風流韻事,倒不曾聽過她這般。照你說來,這前駙馬蕭氏還真是個可憐人,娶了這么一個妻子,斷了為官前程不說,還受頗多折磨。”綠瓦道。
紅秀也道:“好在他二人已和離,蕭大人也重回了仕途。”
二人看著時辰不早了,也緊緊結束了話題,抓緊了手頭的事做。
飄雪只是緊緊地落……
卻說這槿公主是何人,她是大梁皇帝膝下嫡長女。當年七歲,皇帝登基位不穩,恰逢大安來犯,議和后便將這槿公主送去為質十年。十年后,大梁風風光光地將她從大安接回。三年后陛下賜婚于朝中元老蕭相第二子為妻。本是合家歡樂的喜事,偏這槿公主生性惡劣,先將那位對蕭家二公子的有情之女華秋盈召見,使盡手段讓其父罰其禁閉半年,后又公然將那樂伎帶進府中,每日更與之獨自相處。更有藍顏知己不可計數,常常邀之入府協談。
后不知是何緣故,請旨和離。據傳聞,是那槿公主私會外男被人抓了一個現形,蕭老夫人一夜氣倒,蕭家人鬧到陛下面前,陛下無奈,又因皇室丑聞不得不遮掩。
戲劇的是,和離后,槿公主被診出有孕。生父是誰還是未能確定的,但那蕭家二公子卻是認了這孩子。
后來公主來到上兆,正是四月孕,落于此處養胎,此后種種不再話提。
而夜朗喧嘩,爆竹花聲,徹夜明堂。
公主府內,忙著守歲事宜。
管事的大丫頭玉舒拿著一份清單,向那小軒亭走去。
“你們都下去。”玉舒對著亭內幾個侍候的小丫頭吩咐道。
亭內里頭坐著一位身著華衣,滿身珠光喜慶的女人,此刻懷里抱著一個四五月大的嬰兒,一只手拿著撥浪鼓正逗著她玩,孩子臉上的笑容愈發明燦,也喜得那女人開懷大笑。
“殿下,東西都清點完了。”玉舒道。
“清點完了,說說看,那些個豪強富人都獻了什么給咱們過這年。”
“張氏進獻了上等玉璧四對、上等五菱彩緞五十五匹、上等龍涎香十三兩;王氏獻玉五對、武境荔枝若干量、玉飾金銀花簪若干支,額外的還給殿下送來一點賀歲銀兩;吳氏……吳氏……”
女人聞其磕絆,不解道:“吳氏獻了什么好東西,惹得你如此磕絆?”
玉舒似乎有些難以啟齒,“吳氏……吳氏送來衣皮布料若干,奢侈器物若干量,還送了一份名單,俱是上兆容貌端正、才學五斗但又出身一般的公子資料,以及樂伎男寵若干量……”
女人聞言笑了,抱著孩子起身逗她,“這吳氏為了討好本公主,還真是費盡心思啊,也真是難為吳家主了,一把年紀了還要變著法來迎合我這個小女娃了。不過,本公主收得開心,明日你派人到吳府一趟,好好替本公主答謝吳家。”
“是。”
玉舒繼續念名單,大約一柱香出才念完。
合上清單,玉舒又想起了什么,又道:“殿下,日中的時候,蕭家派人送了一些厚暖皮襖、名茶過來,而且給小郡主送了一塊長命鎖來,依玉舒看,那塊長命鎖制作精巧雅致,又是金銀玉造,怕是花了不少心思。您說,這蕭家打著什么主意做出此事?”
“能是什么主意,怕也不能是蕭家人同意送來的,畢竟老夫人可最瞧不起我這等做派了,咱們與那蕭家也可說是撕破臉了。我若不是貴為公主,是個尋常人家的女兒只怕被他們當面譴責到不知何等地步了。別說是什么長命鎖,蕭家人對咱們滿堂嬌可是不待見得很吶。只能是蕭謹和那等蠢兒送來的。”
“駙……是蕭大人送來的,想來也是如此,蕭大人對小郡主是實打實的疼愛。不過殿下,那些東西咱們要收下嗎?”
“長命鎖留下吧,其余的全部送回。”
玉舒予諾。
煙花在空中留下一道長長的美麗的痕跡,動人心弦,女人也只是逗著孩子,“滿堂嬌啊,母親的乖乖,你看那煙花好看嗎?笑得這么開心,你也覺得它好看吧……我的嬌嬌兒,我的小無憂,長了一歲了,要好好的無憂無慮的,平平安安地長大才是……”
玉舒只在一旁會心一笑。
槿公主對她這個孩子看重十分,公主府里人人都知道那是她的掌中寶、心上月、人間樂。
光陰流逝,又是一年辭舊迎新。
這一年,槿公主和往年一樣聽著玉舒報備的清單,神情卻有些凝重。
這一年,小郡主趙無憂三歲了。
這一天雪落得浩浩蕩蕩之時,京都的圣旨到了,陛下命槿公主回京。
這一年初春不久,公主回京,陛下駕崩,按其遺旨公主登基為帝,朝中大臣多有反對,無奈宰相李庸擁護先帝遺志,助公主登基大業。
這一年夏,太后逝去,朝中除卻宰相李庸無人敢管女帝惡行。
第二年女帝改號昭和。
昭和元年,邊境事變,稀古之年的康平王趙鶴城請旨朝廷派兵協助,女帝不理,連失三城后補救,勉強平定戰亂。然民心潰散,內外涌動。
昭和二年夏,遇天災干旱,蝗蟲作亂;秋,女帝斬殺宰相李庸,朝野震撼;冬,昭寧公主趙無憂害病失語。
昭和三年夏秋季,女帝連斬朝中元老三人,俱為良臣;后大安來訪,使臣無端暴病身亡……
梁朝史書記載,昭和三年冬至日,開宮門,迎秦王,兵馬臨,夜大雪,燒華殿,殤文女帝歿。
次日,秦王登大典,加皇袍,舉國歡慶。
夜里,皇都燃放煙花,爆竹聲接連不斷,熱鬧幾乎持續了一整晚。百姓們其樂之多。
暴虐無道的女帝去世了,當秦王一行人來到女帝的追華殿時,女帝在絕望中親自打翻周圍的火炬,大火瞬間蔓延開來。
這場她親自操縱的大火帶走了她的生命,也帶走了她在位三年來的昏庸殘暴。
新皇登基改年號誠德,此后十七年,勵精圖治,戒奢以儉,任人為善。意圖使內安定,外不敢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