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國皇都汴京,宰相府中。
“爹……娘……你們在哪?不要丟下我,爹……娘……”
韓奉言從夜夢中驚醒,額頭上豆大的汗珠順著耳鬢而下。
雖然已經過了十四年,但那夜大火紛飛后廢墟下的黑邃凄冷依舊清晰可見。在無數個雨夜,從記憶里偷偷蘇醒,狡黠的揮舞著利爪,朝噩夢主人的心臟扎去。
奉言起身倒了杯茶水,一飲而盡。過夜的茶水早已涼透,苦澀冰冷,讓她忍不住皺緊眉頭,咳……咳。
來到窗前,推開窗扇,抬頭看著圓月,若有所思:
“他……在哪?”
魏國邊境,靈臺閣前。
一襲白衣隨風而舞,曾經的小乞丐瘦小的肩膀如今成長的寬厚堅實。書生模樣的他望著頭上皎月,怔怔出神:
“你……還好嗎?”
執念一份殤,所思在遠方。
十四年前,江南水鄉的烏鎮上。
還是李晚晚的韓奉言,因為貪玩,外出玩耍久久不歸,陰差陽錯躲過了屠殺。玩耍歸來的她看著家門前大火紛飛的景象說不出話,愣在原地,脫手的糖葫蘆掉落在地上,包裹在上的糖霜破碎紛飛……
據說每一個不幸的日子,都少不了一場大雨。那夜,小晚晚的記憶里,一場接憧而至的大雨將這一股股翻涌的火舌撲滅。雨夜中,她沖進面目全非的家,一遍又一遍的呼喊著阿爹阿娘,卻始終沒等來半聲回應。最后,晚晚蜷縮在廢墟中,瑟瑟發抖。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出現了,將她從廢墟中救出。他是這兒的一個小乞丐,看到大火焚燒過廢墟,本想乘機進來撿點“寶貝”,好跟街上的饅頭店主換點吃食。
也許無知無畏是孩子的天性,成了大人們禁地的李府,也就這種野孩子敢進來。借著月光,躡手躡腳的他在地上翻找著,找了半天,卻沒找到什么像樣“寶貝”,倒是找到了李晚晚。
他牽著她的手,她不知為何,也沒防備,任由他帶著她離開了這片廢墟。
他們一前一后,穿過寂靜的街道,穿過青草拍打腳腕的荒地,穿過黑夜,在黎明之前回到了他們短暫的家——一間茅草屋。筋疲力盡的小晚晚,躺在草席上,睡死過去……
又不知過了多久,晚晚緩緩睜開紅腫的雙眼。一張稚臉擋在前面,嚇得她發出啊的一聲大叫。小乞丐下意識去捂住張大的嘴巴,噓聲還沒發出來,取而代之的是一聲:啊……的痛嚎。她下意識咬住了這只臟兮兮的手,淚水順著他的手滾落。
燙燙的……溫暖的!
小乞丐沒有收回吃痛的手,停在原處任她咬著……發泄完恢復了幾分神智的小晚晚,看到眼前少年另一只因為疼痛而攥的發青的拳頭,松開了口。
“你……你是誰?”她問著面前的少年,身子不自覺往后縮了縮。
“蘇寧!”
他眼神堅定的答道。
“蘇……寧”她跟著念了一遍。想起了昨晚拉著自己逃離廢墟的是他,心底的警覺頓時又少了幾分。
他看著女孩的眉頭松弛了下來,便上前伸出手,遞上半塊饅頭,示意是給她的。看了看雪白饅頭,又看了看灰溜溜的他,她猶豫了一下,伸手接過饅頭,卻沒有著急去吃。
“水……”聲音小到仿佛只有她能聽見。
“水?對……對,一直沒喝上水,先喝水,先喝水!”小蘇寧拍了拍腦門,然后遞上一碗水。她接過碗,一飲而盡。
吃完饅頭恢復些許氣力的晚晚,坐在草席上,扭頭環顧四周。這間茅草屋涼亭大小,前后左右不過四步長短寬窄。門窗朝南,靠近著茅草屋東南角,身下的草席緊貼著西面墻,加上一個都是豁口的碗和一個壇口滿是缺口的裝水壇子,就是這個家的全部了。
這點可憐的家當,把少年狹小的家卻填補的滿滿當當。與其說是家,一個大點狗窩更為貼切。自己的狗窩第一次進陌生人,突然被對方這樣審視,小蘇寧尷尬萬分,嬉笑道:“我收拾收拾寒舍,這草屋挺結實的,冬暖夏涼!”
興許是被這莫名其妙的話逗樂了,她忍不住笑了出來。見女孩突然笑了,他不知道為啥也跟著哈哈哈的笑著。
小蘇寧雖然只有七歲,也許是一直獨自一人的緣故,心智要比同齡人更加敏銳機智。直覺告訴他,眼前的這個小女孩背后牽扯的事情怕是沒那么簡單。
遲疑了一下,他還是開了口:“你叫什么?你的家人呢?”
聽到家人二字,小晚晚又哭了起來,沒遇到過這種情況的他,一時間也不知如何是好,急的手忙腳亂,趕緊接著說:“你別哭,我幫你找家人!”
小晚晚馬上用小手去捂住嘴巴,企圖讓哭聲停下來,仿佛這樣就能早點見到爹娘了。
費了許久工夫,他才從眼前哭哭停停女孩口中得知:她叫李晚晚,是本地縣丞的愛女,昨晚去尋寶的地方便是她原本的家。
昨天下午,小蘇寧經過已然一片廢墟的李府,打起了“探寶”的念頭。當晚小蘇寧便偷偷摸摸的溜了進去,便有了后面發生的事。
小蘇寧白天去溪里抓魚、找野果,偶爾撿點東西去和饅頭店的老板娘換點吃的,夜里也通常待在這烏鎮邊的小山上,鎮上的情況,他往往也是最后知曉的。由于渾身臟兮兮的,穿的破破爛爛,鎮上的人都喊他“小乞丐”。
看了看面前這個雙眼愈發紅腫的孩子,一番思索后,他決定下山找饅頭店老板娘打探一下“情報”。
“你待在這,不要亂跑,我下山幫你找爹娘?!贝丝痰男√K寧一臉嚴肅的盯囑完便轉身出門,朝山下跑去。
草屋在半山腰上,山頭不高,小蘇寧一翻身便來到了山腳下。不遠處便是烏鎮了,順著山下連接烏鎮與外界的大道,沒幾步路便來到了鎮上。
饅頭店就在小鎮的入口不遠處,進出小鎮的旅人和官差通常在此留宿,也可以說是驛站。小蘇寧在那吃的最多的便是饅頭,于是他便把這家店稱之為饅頭店。至于門頭上寫的“來福客?!彼膫€大字,沒讀過書的他自然不認識。
“老板娘!”小蘇寧朝客棧門口的胖大嬸喊道。這胖大嬸是來??蜅5恼乒?,姓蘇,做饅頭一絕。蘇大嬸的饅頭,十里八鄉出了名的棒,當然這話肯定是經過我們小蘇寧驗證的。
“沒大沒小,叫蘇嬸!”蘇掌柜正低頭賣力擦著桌子,頭也不抬的說道。也不等小蘇寧接話,沒好氣的繼續說:“要吃饅頭自己拿,我可沒閑功夫搭理你!”蘇掌柜雖然面相略帶兇狠,膀大腰圓,嗓門出奇的大,力氣也不小,倒是個心細善良的人,刀子嘴豆腐心。
“別別別,我有事問你,蘇嬸!”小蘇寧一把搶過她手中的抹布賠笑道。
“有屁快放,有話快說!”對方又奪回抹布,繼續擦著桌子。
“鎮上那頭,就那李府,一把火燒成那樣,縣衙里的官差咋說?”他裝作漫不經心的問。
蘇掌柜握著抹布的手忽然停下,眼神似有閃爍,把抹布往桌子上一摔,沒好氣說:“你一個小屁孩問這干嘛?這事少打聽,好好去尋你的破爛!”
聽到破爛二字,他頓時火冒三丈,然后被迫發起對自己職業尊嚴的維護:“要是破爛,你咋還收!”
蘇掌柜也不想跟這無父無母的孩子計較,轉頭進門去,來到柜臺,敲起了算盤。
小蘇寧心知是問不出什么所以然來,轉身便拿走兩個熱氣騰騰的饅頭:“老板娘,記賬上,下次有好東西我第一時間給你?!?/p>
蘇掌柜聽到這話,又好氣又好笑:“行行行!這孩子……”輕嘆一口氣,起身又回門口擦拭桌子。
吃完早點的張大爺,起身準備離去。剛要起來,似乎想到了什么,未起的身子又坐下了:“蘇掌柜,你倒不如把他收作義子,你也沒個孩子,正好讓他給你養老送終,我看他手腳挺麻利的,也能在客棧里幫幫忙?!?/p>
“我也想啊!這小子脾氣倔的很,老喜歡往山上跑,性子野,我這小店留不住他,隨他去吧,反正在我眼皮底下,也能看待著點?!碧K掌柜無奈的搖搖頭。
沒有任何收獲的小蘇寧,這會兒正垂頭喪氣的蹲在街邊,手里的樹枝在地上一圈一圈的劃拉著,喃喃自語:“怎么辦,怎么辦……”突然,靈光一閃的他想到了個可以打探消息的好去處,翻身便朝烏鎮深處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