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銅鏡之前立于一少年,此少年凝望著鏡,目色暗沉,不發一言。
一襲天藍色刻絲流云紋長衫輕輕披身,宛如碧波蕩漾中的一朵悠然云朵,將他映襯得超凡脫俗。發絲被高高束起,柔順細膩,宛如銀河傾瀉,熠熠生輝。偶有幾縷不經意間垂落在衣襟之上,交織纏繞,為他平添了幾分少年獨有的不羈與張揚,恰似晨曦中躍動的光影,靈動而鮮活。
白顧溪徐徐而來,眸中有些驚艷,整體感覺很好,唯一不足的地方就是少年太過瘦弱,有些撐不起衣服。白顧溪不由得為此感到有些心疼。他問:“喜歡嗎?”
白修然透過鏡子凝視著自己現在這幅落落得體的模樣,那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自己都快要記不清原來他還有這幅面孔。
白修然突然就很想笑,于是也不藏著掖著,露出一個明晃晃的張揚的笑容:“喜歡啊,當然很喜歡。”既笑自己卑淺,又笑這造化弄人,他現在真像個天真的不諳世事的少年。
白顧溪見少年如此歡欣,于是也彎起了嘴角笑:“小二,就這件了。”
“好嘞,客官眼光真好!這乃是宴衣坊當季新品,只有我們店有,客官到別的地方可買不到。”店小二應聲如鈴,滿臉堆笑。“所以價格上……價值六兩銀錢。”
白顧溪拿出荷包沒有任何猶豫付了錢,店小二臉上笑容更加燦爛,美滋滋地送他們一程。
之后白顧溪牽起白修然的手走在了這熱鬧大街上。
既然白顧溪已將他納入羽翼之下,自當傾盡心力,護他周全,予他世間所有的溫柔與美好,不會再讓他受苦了。
白顧溪帶著徒弟來到了衙門,正巧林楓出來辦事,林楓詢問白顧溪二人是否有看到一位老者。
“那老者身披一襲帶著古怪花紋的黑色斗篷,腰間跨一葫蘆,眼窩凹陷,滿臉褶皺,鼻梁上有一顆黑痣。”
白顧溪想了想回答道:“不曾見過。怎么了?”
“他涉及到此案件,具體信息可以去找楚子昂。如果你們有任何線索請告知官府。”
“當然。”其實白顧溪隱瞞了一些消息,他知道那老者是“毒手”李鬼愁,千秋月正是為他而來,所以千秋月絕不會是加害他人的兇手。這些官員一開始查找的方向就錯了,兇手仍在暗處藏的很深。
白顧溪現在沒有透露這些信息,他在等一個時機,等解決了他的事情才能告知這些官員,那時一切將會水落石出。
“還不快放了本大爺,不然本大爺叫你好看。”牢獄里袁天佑在無能狂怒,他的吼聲在冰冷的石壁間回蕩,兩位獄卒互相看了對方一眼,巋然不動。
此時楚子昂走進來,獄卒迎上前去招呼,鞠躬行禮,而袁天佑還在破口大罵沉浸在他的世界里。
楚子昂的目光緩緩落在袁天佑身上,隨后他踱步一步步逼近,隨手拿起長鞭,躍躍欲試,“再叫一句試試。”
“來啊,你打啊。”袁天佑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嘴角勾起一抹挑釁的笑,他指了指自己的臉頰,“來,打這。”那笑容賤兮兮地掛在臉上可笑至極。
啪!——耳邊傳來乍響,那鞭子離袁天后只差一毫,“再嚷嚷,這鞭子就不會錯了。”楚子昂的話語,冷冽如霜,讓周遭的空氣都為之一凝。
袁天佑的臉色瞬間煞白,他沒想到楚子昂竟然真的敢動手,一瞬間膽氣盡喪,仿佛一只被抽去了筋骨的紙老虎,癱軟在地。
“楚大人好手段。”白顧溪步入牢中,“這種人就該多嚇嚇。”
“是啊,放縱慣了真把自己當回事了。”楚子昂看著袁天佑語氣里滿是不屑,然后對著白顧溪又恢復了原狀,“白道長我們且移步。”
……
“關于那老者的信息我也不太清楚,也就今天有人匿名舉報那老者是殺害王東四人的兇手,才開始通緝他的。我猜測他可能是李鬼愁,道長要多加小心。”今天楚子昂的話回蕩在白顧溪心間,白顧溪決定去找仵作交流,他要驗尸。
白顧溪面前是兩具尸體,其中有一具已經腐爛的不成樣子了,下面流著一灘黑糊糊的尸水,另一具則是正常的長些尸斑,仵作劉科杰解釋說有一具是被毒死的所以腐爛的比較快,而另一具則是被刀殺。
白顧溪仔細地瞧了瞧尸體,雖然他對此方面毫無經驗,但他感覺有些怪異,“他中了什么毒?”
“暫時不可得知,這種毒先前不曾見過。”
“我瞧著好像是黑蟲毒。”白顧溪想起來了,他曾經在苗疆見過這種毒,中此毒者十息間暴斃而亡,不出三日尸身便會腐爛萎縮,流膿變黑。
劉科杰一聽,立馬喚來小卒讓他去找一本書,之后他對照著尋找,一柱香時間,他猛地一抬頭,“的確是黑蟲毒。”
夜時,繁星滿天人初靜,萬籟無聲云遮月,燈火明滅若隱現,臥闌思情入夢來。
好來客棧,燭影重重,屏風九疊,云錦天章,白顧溪獨自坐在二樓的雅間里,不急不躁,沏一杯香茗,吟一句闕歌,微風輕撫,帶來絲絲涼意,驅散白日里的喧囂,迎來夜晚片刻的安寧。
“何事找我?”一黑衣男子隨風出現,立在窗欞前,他背對著明月,月光如水傾斜,透下一地的影,朦朦朧朧,如夢似幻,看不真切。
“當然是逮捕你了,長京街鬧鬼案最大嫌疑人。”
“呵。如果是為了這個恕不奉陪。”那黑衣男子并不打算接續話題,態度極其冷漠。
“好友,何必心急,你且坐下,飲一杯清茶。”語落,白顧溪將白瓷杯向前輕輕一推,只見倒轉天河,月出皎兮。杯搖月,清輝與共,柸中雪,星河共影,碧海銀沙,滄海桑田,過往云煙,此是人間。
許是這盈盈杯水誘人,那黑衣男子一揮袖,白瓷杯落入他手中,水,半點未灑。
他依舊是臨窗而立,月華傾瀉,目光投向杯水,低斂眉眼,輕而易舉地看穿,輕笑一聲,心中已有想法。
“怎么想起了下山?”,白瓷杯放在了桌面上,黑衣人坐在了白顧溪對面,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我做了個夢。”白顧溪說道。
“夢?”黑衣人抬眸,“到了我們這種境界的人很少做夢。”
夢是一種虛無縹緲的東西,看不見,摸不著,彌散迷失,不過是飯后閑談。
“夢很奇怪,光怪陸離,那里的東西我沒見過,它仿佛不屬于這個時代,建筑物很高,拔地而起,我站建筑物中心,有走馬觀花的記憶展現在我腦海,風沙迷眼,浪高水急,我好像來過這里,我感到很不安心。”白顧溪喃喃自語。
“也許你該出去看看。”黑衣人飲下杯中水。
忽然,黑衣人好像看到了什么,手緊緊抓著瓷杯,直直地盯著窗外,他似乎有些希冀,又有些生氣,“好友,希望你不要插手這件事,我與他早結束了。”他有些慌亂拂袖續滿杯水,水溢而不自知。
望著好友這般癡樣,白顧溪不可至微地搖了搖頭,自言自語般嘆道:“可惜了。”
“你想要做什么?”黑衣人面色無常,無喜無悲,平靜如水,仿佛剛才失態的人不是他,他依舊是端端君子。
“可知‘慘慘西風,陰雨滿城,城中明珠,唯此流光。湛湛青天,有鬼一人,心中積怨,欲竊玉珠。流水瀑布,橫尸荒野,鬼見也愁,毒手難防’。”白顧溪緩緩念道,仿佛從天際傳來的聲音清冷而悠揚,“你與他恩怨未了,正好我也需要問他一些事情,我們不如合作。”
李鬼愁善制毒用毒,所練功法也是劇毒無比,天下至毒,無孔不入,他周身縈繞的劇毒終年不散,尋常人根本無法近他的身,更何況殺他?僅憑千秋月一人對付不了他,不然也不會拖那么久還未解決此事。
白顧溪篤定千秋月不會拒絕,然而出乎意料的他被拒絕了。
“你這有酒沒?”黑衣人岔開話題,明知白顧溪不喝酒卻偏要問這一句。
“為什么呢?”白顧溪問。
黑衣人說:“你與我不一樣,效力不對等,目的不同,況某已結伴,毋需他人插手。”
“既然好友心意已決,那白某不強求。”
是誰能和千秋月結伴同行?李鬼愁可不好對付。白顧溪擁有百毒不侵的特殊體質,有他助力才會順風順水點,既然不選他,那么千秋月所選的那人一定有什么過人之處。
“可否告知那人是誰?”
黑衣人沉默了好一會才淡淡地說:“血云閣閣主慕晚舟之徒。”
慕晚舟精通暗器與毒道,白顧溪回想多少年前舊事,慕晚舟的徒弟那便是秋鴻山莊的遺子秋言一人。看來千秋月真是找了個好搭檔。
白顧溪頷首,再問最后一個問題,“可認識裴鈺?”
白顧溪話說出口,黑衣人表情變得很奇怪,充滿疑問地看了他一眼,很是意外,“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白顧溪也很意外,疑問為什么要這樣說,明明他根本就不認識他,裴鈺這個名字還是他聽楚子昂說的,在此之前他們并無交集。
“你跟他鬧別扭了。”黑衣人說,之后白顧溪再怎么詢問千秋月他都不肯再多說一句,白顧溪只好放棄,算了不管了,該面對的遲早要面對,等以后遇見了再說,還是現下要緊。
白顧溪飲下杯中茶水,兩人起身,未行幾步,白顧溪突然叫住他,“千秋月。”
黑衣人回頭看著白顧溪,等他下文。
“你要做什么我不在意。”白顧溪,“但他一直在等你。”
那黑衣人也是千秋月,靜止了幾秒,風起霓裳,心中波瀾,晚夜遮住情緒,眸色不清,他說,不見。莫提。若無其事的臨窗又飛身出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