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裴鈺照例送來了湯藥,白顧溪不再多言,默默飲下藥湯。
苦澀中帶著一絲甘甜,順著喉嚨滑入腹中,溫暖的感覺逐漸蔓延至四肢百骸。
白顧溪放下碗,發現裴鈺正凝視著自己。
“我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他試探性地開口,“不知還需多久,方能離去?”
“你需要靜養,”裴鈺的聲音平靜如水,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至少再等三日。”
白顧溪皺起眉頭,他不喜歡這種被控制的感覺。但現在寄人籬下,那人還是救命恩人,他總不能不講情義。
罷了,三天時間他等得起。
窗外忽然傳來一陣清脆的鈴聲,裴鈺走到窗邊,手指在窗欞上輕叩三下。鈴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樹葉沙沙的響動。
“有人來了?”白顧溪問。
裴鈺轉過身,還是那副淡漠的表情:“無關緊要的人。”
白顧溪不走心地點點頭,已經懶得去想,裴鈺身上的謎團,與他何干。
……
夜晚白顧溪正準備入睡,裴鈺走進屋內突然說道,“今晚月色很好,想出去走走嗎?“
白顧溪拉了下被子,點了點頭。
夜幕降臨,白霧悄然籠罩了山谷。白顧溪披上外衣,推開門時發現裴鈺已經等在院中。月光下,他的輪廓仿佛鍍上了一層銀邊,美得不似凡人。
“這邊。”裴鈺向他伸出手。白顧溪猶豫片刻,還是將手放了上去。裴鈺的手掌冰涼卻有力,帶著他穿過蜿蜒的小徑,來到一處開滿白色小花的山坡。
夜風拂過,花瓣紛紛揚揚地飄落。
白顧溪仰頭望著夜空,月光如水,平靜溫和,那星在月光的襯托下顯得黯淡了,卻也是在盡力地展示。
“想起來了什么?“裴鈺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
白顧溪搖頭。
裴鈺的目光變得深邃。他抬手拂去落在白顧溪肩上的花瓣,動作輕柔。
白顧溪忽然意識到,自己對這個男人的警惕正在不知不覺間消融。
這種感覺既陌生又熟悉,就像久別重逢的老友,又像是命中注定的羈絆。
但是為什么白顧溪會忽然感到一陣眩暈,眼前的景象開始扭曲。那些飄落的花瓣在月光下泛著奇異的光澤,每一片都映出模糊的畫面。他下意識抓住裴鈺的衣袖,卻發現自己抓了個空。
裴鈺的身影漸漸變得透明,周圍的景物也開始褪色。白顧溪發現自己正站在一片荒蕪的原野上,四周橫七豎八地躺著無數尸體。天空呈現不祥的暗紅色,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
“這是哪里?”白顧溪莫名在發抖。
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尸堆中緩緩站起。那人渾身是血,卻依然挺直脊背。當那人轉過身來,白顧溪看清了他的臉——那是裴鈺,但又不完全是。這個裴鈺眼中充滿瘋狂與絕望,嘴角掛著詭異的笑容。
“你終于來了。”裴鈺的聲音沙啞得可怕,“我等了你很久很久。”
白顧溪后退一步,腳踝卻被什么東西纏住。低頭一看,竟是一截白骨從地下伸出,死死扣住了他的腳腕。更多的白骨從地面鉆出,像活物般向他爬來。
“別怕。”裴鈺一步步走近,“很快我們就能永遠在一起了。”
白顧溪拼命掙扎,卻動彈不得。裴鈺的手撫上他的臉頰,冰冷的觸感讓他渾身戰栗。那雙手漸漸收緊,窒息感涌上心頭。
就在意識即將消失的瞬間,白顧溪猛地睜開眼。他發現自己仍躺在裴鈺家的床上,窗外天剛蒙蒙亮。冷汗浸透了衣衫,心跳快得像是要沖出胸膛。
“又做噩夢了?”
白顧溪轉頭,看見裴鈺端著茶站在門口。晨光中,他的面容平靜而溫和,與夢中那個瘋狂的裴鈺判若兩人。
白顧溪盯著裴鈺的眼睛:“昨晚……我們真的出去看月亮了嗎?”
“當然。”裴鈺輕聲回答,他的表情沒有任何可疑的地方,“喝點安神的茶吧。”
“先放下吧,我現在不困。”白顧溪溫聲說道。
裴鈺將茶盞輕輕放在床頭的小幾上,瓷器與木質桌面相碰發出清脆的聲響。他站在床邊,日光從窗欞間漏進來,在他側臉投下斑駁的光影。
“你最近總是做噩夢。”裴鈺的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了這片刻的寂靜。
白顧溪靠在床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被角。他能聞到茶香中混合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藥草氣息,這讓他想起以前嘗百草的經歷。
“那些夢很真實。”白顧溪盯著自己的手指,“就好像……我曾經真的經歷過。”
裴鈺的睫毛在日光下投下一片陰影,遮住了他的眼神。他伸手將白顧溪額前散落的碎發撥開,指尖的溫度比常人要低一些。
“夢終究是夢。”裴鈺收回手,“現在還很早,出去看看吧。”
清晨的山間霧氣繚繞,白顧溪跟著裴鈺走出院子。腳下的青石板濕漉漉的,踩上去發出細微的聲響。遠處傳來溪水流動的聲音,清脆悅耳。
裴鈺走在前面,黑色的長發用一根木簪隨意挽起。晨風吹過,幾縷發絲垂落在肩頭。他的背影挺拔如松,卻又透著一絲說不出的孤寂。
“這里很美。”白顧溪說道。
裴鈺停下腳步,回頭看他。陽光穿過樹葉的縫隙,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你喜歡就好。”
兩人沿著小路繼續前行,周圍的樹木漸漸稀疏。白顧溪注意到路邊開著一種如水晶般晶瑩剔透的小花,花瓣上還帶著晨露。
“這是什么花?”他蹲下身,默默地看著那些花。
裴鈺站在他身后,聲音忽然變得有些遙遠:“忘憂花。傳說它能讓人忘記痛苦的記憶。“
白顧溪抬頭看向裴鈺。
你希望忘記什么?還是你想讓我忘記什么?這些話白顧溪終究沒有說出口。
一陣風吹過,白顧溪突然感到一陣眩暈,眼前的景象開始模糊。
“小心。“裴鈺及時扶住了他。那雙冰涼的手此刻卻讓白顧溪感到無比安心。
“我沒事。”白顧溪站穩,“可能是昨晚沒休息好。”
裴鈺的眉頭微皺:“回去吧。”
回程的路上,白顧溪總覺得有什么東西在暗處注視著他。每當他回頭,卻又什么都看不見。這種感覺讓他后背發涼。
“裴鈺,”他忍不住開口,“這附近……只有你一個人嗎?”
走在前面的裴鈺腳步一頓,但很快又繼續向前。“這山里確實有些東西。”他的聲音輕得像風,“但你不必擔心。”
“他們大抵是喜歡你的。”
裴鈺無厘頭地說了這一句。
回到屋內,裴鈺為白顧溪換一杯新茶。茶香氤氳中,白顧溪感到困意襲來。他強撐著不讓自己睡去,總覺得一旦閉上眼睛,就會再次陷入那些詭異的夢境。
“別擔心。”裴鈺的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這次不會有噩夢了。”
白顧溪的意識漸漸模糊。在陷入沉睡前的最后一刻,他似乎聽到裴鈺低聲說了什么,但那聲音太輕,輕得像一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