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仔細打量著這個一直盯著她的古怪母親。如果這不是她從前一直想要試圖了解的那個人，她一定會覺得她看她的眼神中帶著些許溫情。盡管這只是個她母親的復制品，她幾乎想和她道一聲晚安，但還是放棄了。她關上了臥室門，躺在了床上。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就這樣過了一個又一個小時。臥室的窗簾沒有合上，夜晚的亮光照射在格子架上。窗外的一輪明月仿佛躍入了房間，漂浮在橡木地板上。安娜躺在床上，童年的回憶重新涌現。不知道有多少個相似的夜晚，她在守候著她的歸來，而這個人，現在就在墻壁的另一邊等待。在她的少女時代，不知道有多少個徹夜難眠的夜晚，她幻想著風改變了母親的旅程，在心中描繪出了上百個神奇美妙的國度。又有多少個這樣的夜晚，她在編織著美夢。這個習慣并沒有隨著時間而改變。手中的鉛筆畫了多少線條，橡皮擦了多少次，才能夠讓她創造出的角色栩栩如生，借著一張又一張的影像，讓它們相聚在一起，滿足對愛的渴望。給記憶中的往事加一些顏色，是她這幾年常做的事情。想象使她獲得一種甜蜜的感覺，仿佛有人將蜂蜜搽在她的心上。她想起了消逝了的歲月。那些消逝了的歲月，仿佛隔著一層積攢著灰塵的玻璃，看得到卻抓不著。看到的種種，也是模模糊糊的。

一個墨西哥洋娃娃躺在一個石膏質的樹懶塑像旁邊，這是第一個將不可能實現的希望變成現實的樹懶模型。安娜站起身，把樹懶模型拿在手里。她總是憑著自己的直覺行事，時間讓她的想象力更為充實。那么又什么不去相信呢？

她把樹懶放回原處，套上了一件浴袍，然后打開了房門。珍妮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她開著電視，正在看Netifex播放的電視劇《摩登家庭》。

“我把天線裝好了，真是的，天線竟然都沒有插在插座上！我一直都很喜歡這部電視劇。”

安娜緩緩走到沙發前，在母親的身邊坐了下來。

“我沒看過這一集，至少我的記憶里面沒有這一集。”她母親接著說。

安娜拿起了遙控器，把電視機的聲音關閉。珍妮抬眼望著天空，一臉無奈。

“你不是要和我談一談嗎？”安娜說，“那我們就趁著現在，好好的談一談吧。”

然而一刻鐘過去了，兩個人仍然沉默不語。

“我真的很高興，我沒有看過這一集，至少是在我的記憶里面沒有這一集。”珍妮提高了音量，又重復說了一遍。

安娜無奈的搖了搖頭，這一次，安娜索性把電視機關閉了。

“你出故障了，你把剛才同樣的話語說了兩遍。”

“我只是著重的強調這一點。對于我而言，這部電視劇的每一集我或許都知道它的大致內容。而這一集，我似乎一點印象都沒有了。”

“這一集講述的是杰為了陪伴格洛麗亞的兒子，不惜放棄自己的保齡球比賽，幫助曼尼重拾信心，他相信曼尼可以站在舞臺，用歌聲打動現場的所有觀眾。”

珍妮點了點頭，“我似乎有些記起來了。”

“這其實情有可原。因為你從來沒有抽出時間來陪伴我，哪怕是度過一晚。所以這一集的內容你認為可有可無，因為這根本毫無現實意義可言。”

“我很抱歉，我的女兒。”

“一個沒有母親的孩子，是無法從父親處得到母愛的。”安娜含著淚，繼續打開了電視機。她并不想讓母親看到自己落淚，她只好用《摩登家庭》的契機，裝作自己被里面的某個橋段感動。

接下來又是一刻鐘的沉默，珍妮的雙眼一直盯著電視機屏幕。此時杰開著車追趕著坐在巴士的曼尼，兩個人高唱著一支歌劇。

“有一次你生日的晚上，我們在慶祝你滿十歲，大概是十歲吧，我們兩個人在一家你特別喜歡的中餐館吃飯，之后，我們整個晚上都在看電視，就像是現在這樣，只有我們兩個人。你躺在我床上看電視，甚至到最后一個節目結束的時候，你還盯著屏幕上一閃一閃的白線。你可能記不起來了，那時你還太小。深夜兩點的時候你終于睡著，我想把你抱到房間里面去，可是你的手卻緊緊抓著縫在床頭上的枕頭，我沒有辦法拉開你的手。于是你橫在了床上，占了一整張床，而我則坐在了你對面的沙發椅上，整夜都看著你。你應該不記得了，那時你才十歲。”

安娜默默不語，珍妮也是，她們仿佛陷入了過去的回憶。至少在此刻，她們并不想說一些讓對方感到難堪的話語，來爭論誰才是正確的。

“這些人是在哪里找到這些故事的？想象力真的是很豐富，我一直很佩服他們！最好玩的是，我們到最后都會沉浸在劇中人物的生活里面。”

安娜和母親就這樣并肩坐著，彼此都不再說話。兩人的手都擱在對方的手旁邊，從沒靠近過，也沒有一句話來劃破這個特別夜晚的寧靜。當時針指向凌晨兩點的時候，安娜站起來，仍然沉默，她穿過了客廳，走到臥室的門口，轉身對母親說：

“晚安。”

她沒有繼續停留在客廳，她走進了臥室，關上了臥室的門。下一秒，電視機的聲音也消失了。安娜毫無困意，她緩緩走向了窗邊，看著午夜落著蒙蒙細雨的科隆街頭，時間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十歲的那一晚。她回身看了一眼正對著床邊的沙發椅，月光不偏不倚地照射在上面，那里如今空無一人。

她并不想與自己的“機器人母親”構建太多的感情，因為她一直都很討厭告別，她討厭告別時的眼淚，也討厭告別時的寒暄。好吧，看來今晚她又將徹夜難眠了，這就和往常如出一轍。

她常常站在窗邊的，她開始睜著眼睛做夢了。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