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臉色很不好，睡覺去吧，明天就會恢復的。”安娜擔憂地和母親說。

茱蒂不肯躺在床上，說坐在窗子旁邊的沙發上就可以了。

“你看，”她邊說邊坐下來，“真有趣，人們總是找出足夠的理由來禁止相愛，生怕自己會受到傷害，怕有一天會被拋棄。可是，我們是如此的熱愛生命，即便心里很清楚有一天生命會離開我們。”

“別說這個了…”

“安娜，不要總是計劃未來。沒有什么搞砸的事情需要去彌補，還有許多事情正等待著你去體驗，而這永遠會和你的預期不同。我能告訴你的是，這一切都在以驚人的速度飛逝。你還和我一起留在這里做什么呢？去吧，去跟隨你舊時回憶的腳步吧。你說過要好好思考你的生活，那么就去吧。二十年前你就在這里，趁現在還來得及，去找回那些原本屬于你的時光。今晚，葆拉和你在同一個城市里，你有沒有看到她已經不重要。你們正呼吸著同樣的空氣，你知道她就在這里，以后她再也不會和現在一樣跟你如此接近。出去吧，在每個亮燈的窗前停下，然后抬起頭，如果你看到某個窗簾背后的影子很像她，詢問一下內心的感受。如果你認為那就是她，就在街上大喊她的名字，她會聽到你的聲音，不管她是否回應你，對你說她愛你還是叫你永遠滾開，都沒有關系，至少這樣，你將從此解開這個心結。”

她叫安娜離開，讓她一個人安靜一下。她經過茱蒂身邊時，茱蒂笑了起來。

他神情狡黠地對安娜說：

“很抱歉，剛才在酒吧讓你嚇了一跳。”

“你該不會又在裝病吧？”

“你父親開始精神失常的時候，你以為我心里不難過嗎？失去他的不是只有你一個人。整整四年的時間我都和他在一起，而他卻完全不知道我是誰，還將我當做擅闖民宅的陌生人一頓暴打。你現在就出去吧！今晚是在柏林的最后一夜！”

￡￡￡￡￡￡￡￡￡￡￡￡￡￡￡￡￡￡￡￡￡

回到自己的房間后，安娜躺到床上。電視節目無聊至極，擺放在茶幾上的雜志都是德語。她站起來，決定出去享受一下柏林溫柔的夜晚，待在房間里有什么意思呢？還不如到城市里去逛一逛，感受一下柏林帶給她的溫暖與回憶。她在行李袋里找一件羊毛衫，手伸到袋子最里面，碰到了一封信，就是藏在她兒時臥室書架上的一本歷史書里面的那一封。她看著信上的字跡，把它放進了口袋。

離開酒店之前，她先到頂樓，在母親休息的房間的門上輕輕敲了幾下。

茱蒂一打開門就問：“你忘了什么東西了嗎？”

安娜沒有回答。

“我不知道你要上哪里去，不過出去走走肯定是最好的選擇。別忘了，明天早上八點鐘我在大廳里面等你。我已經預訂了一輛轎車，我們可不能錯過這班飛機，你一定要把我帶回科隆。”

安娜站在門口問她：“你覺得我們有一天會不再受愛情的折磨嗎？”

“永遠都不可能！除非你實在是運氣好。”

“那么，現在輪到我來請求你的原諒，我應該早一點和你分享這個。這是我的，我一直想把它留給我自己，不過這跟你其實也有關系。”

“這是什么？”

“爸爸寫給我的最后一封信。”

她把信遞給母親，然后轉身離開。

茱蒂目送著女兒走遠。當目光落到女兒交給她的書信上的時候，她一眼便認出了丈夫的筆跡。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感到肩膀異常沉重，走到沙發前坐下來開始讀信。

【安娜：

當你走進我的房間時，光線從你半掩的門中透進來，勾勒出你的輪廓。我聽到你的腳步往我的方向走過來。我認識你臉上的每一根線條，有時我會努力想你的名字，我熟悉你身上的那股味道，因為它令我感到舒服、以及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只有你身上那股稀有的蜜瓜與昂貴木頭的香味，能讓我擺脫長久以來縈繞心中的焦慮。你應該就是那個經常在傍晚時分來看我的小女孩，既然你走到了我的床邊，那應該是夜晚來臨的時候了。你說話很溫柔，聲音如同秋天的果實，甜蜜中帶著一絲令人難以忘卻的味道，甚至比中午來看望我的那個女人還要平靜。她似乎也希望我從阿爾茨海默癥中盡快脫身，所以當她說她愛我時，我相信她。她的動作很溫柔，有時候她會起身，走進一道把窗外樹木照射發亮的陽光里面。有時候她會把頭擱在窗臺上傷心的哭泣，可是我不懂為什么。她用一個我從沒聽過的名字叫我，可是每一次我都把那個名字當作是我的，就是想讓她高興。我必須向你坦白一件事，每次她用她給我的名字叫我，而我對著她微笑時，我能感受到她的釋然。我對她微笑，同時也是為了感謝她照顧我的衣食起居。有些時候，我的記憶會完全的喪失，我甚至會做出很多暴力的事情來抵抗我所認為的這一陌生的環境。而當我徹底冷靜下來的時候，我是那樣的自責與后悔。偶爾的某個清晨，當我從睡眠中醒來的時候，我曾有過幾次短暫清醒的經歷。我很自責這樣對待你的母親，我試圖說服她與我離婚，可是她堅決不肯。她和我說，‘一旦當人在婚禮上說出那句誓言，就應當履行這份責任，否則就是對上帝的褻瀆‘。我很慶幸自己撞了好運，遇見了她。

偶爾，你坐在我的身旁，坐在我的床沿上。我的眼睛一直盯著你撫摸我臉頰的小指頭。我不再害怕。你不斷在叫我的名字，從你的眼神中，我知道你也想要我給你一個名字。可是在你的雙眼中，我看不到悲傷，也正是這個原因我很喜歡你的來訪。當你的手腕從我的鼻子上面晃過時，我會閉上眼睛。你的皮膚聞起來有我童年的味道，或者其實是你童年的味道？我現在明白了，你是我的女兒，我的寶貝，我的掌上明珠，然而恐怕只有這幾秒鐘還記得。我有很多的話要對你說，可是時間卻是那么少。我希望你笑口常開，我的寶貝，我也希望你跑到窗前對躲在那里哭泣的母親說，不要再哭泣了，告訴她我有時候能認出她，告訴她我知道她是誰，告訴她我記得我們曾經如此相愛，因為每一天她來看我的時候，當我意識沒有完全喪失時，我就又一次愛上了她。

之前我一直期盼著上帝能帶給我好運，所以我總是希望上帝可以早日出現在我身邊。但是當我經歷了許多事情，回過頭來看一看曾經走過的路，才發現上帝早已出現在我的身邊，只是我不自知而已。每個妻子和母親都是上帝。我們被蒙在鼓里很久了，上帝或許是一個女人。

不過，沒有遺憾的人生是不完美的。要是說起遺憾，我想到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沒能來得及看到你結婚，沒能來得及親手抱上你生的孩子。

晚安，我的掌上明珠，我要睡了，我在等你。

你的父親】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