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羅剎渾身都散發著陣陣冷意，尤其是那張冰塊般的臉，任誰看到了都會禁不住打寒顫。

蘭初是個好動喜熱鬧的，她走在羅剎身側不停找話題聊天，最后口水都快說干了，羅剎連一個嗯字都沒有應過。

少女脾氣算不上好，她趁羅剎沒反應過來快速閃現至他身前，隨后抬手指向羅剎眉間。

羅剎不是看不穿蘭初在玩什么把戲，只不過她是教主派來美名其曰保護他的人，他也不好真的動手，不然按照他現在的脾氣，這丫頭如此聒噪，他早就一腳把她踹走八百里遠。

輕風拂過，羅剎暗紅色的雙眸再次睜開，眼前站著的人紫衣飄動，并眨著一雙含水的星眸望著自己。

見此情景，羅剎的后槽牙差點咬碎，他眼中血色翻涌，周身散發出的殺意愈加濃烈。

“我給你三秒變回去。”

“三。”

“二。”

…

“停停停！我變回去還不行嘛！”

蘭初忍不住喊道，少女雙手交疊在胸前，靈焰環繞在她周圍，很快她便恢復成最初的模樣。

羅剎冷哼一聲抬腳繼續往前走，等到蘭初跟上來時，羅剎的眼里閃過一絲不悅，但他很好的隱藏住了自己的情緒。

“你別生我的氣，我就是看你老悶悶不樂想讓你開心開心。”蘭初抿唇帶著些歉意說。

羅剎全當沒聽見。

倆人就這樣沉默了一路，途中不少高階妖獸想要找準時機進攻，但都被羅剎暗自散發的威壓逼退十米開外，半炷香后，蘭初瞧見前方大片的毒霧伸手扯了扯羅剎的衣袖，“喂，那老怪物就隱居在這片毒霧之后。”

看著詭譎的毒霧，羅剎定了定心神，也不知道那位前輩愿不愿意見他。

蘭初指尖輕彈，一顆明亮的火珠便隱沒在這片毒霧中，很快，一道強烈的白光驅散了大片毒霧，蘭初抬了抬下巴，她叉腰對著破陋的草屋喊道，“老怪物，有人想見你！你不能不給我面子吧，趕緊出來，別墨跡！”

待羅剎看清門后那個人的模樣時，他許久未曾中震驚中緩過來，那老者苦笑著對羅剎揮揮手，“怎么，不認識我了？”

“李前輩…”羅剎往前走了幾步，“真的是您。”

李旬的目光在羅剎身上停留了許久，到頭來還是化作一聲哀嘆，“你跟我來。”

蘭初雖然有些疑惑兩人的關系，但還是忍住了開口詢問的沖動，她緊跟羅剎一起進入草屋內，踏入木門的那一刻，四周的景象也開始發生變化，如同水墨畫一般，整個天地皆是黑白墨團緩慢浮動。

羅剎的腳底隨著走動泛起陣陣漣漪，他走在李旬身后一言不發，像個犯了錯的孩子。

“看看，像不像？”李旬停住腳步打了個響指。

不遠處，一團墨色的云霧交纏著向幾人逼近，最終凝聚成一塊漂浮著的云團，李旬緩緩伸手，輕輕拂過那云團，掌心發出淡淡的金光，隨著金光閃爍，一個令人魂牽夢繞的身影逐漸在云團上顯現出來——她雙手交疊，安靜躺在那里，耳畔邊，紫色的發帶輕柔地漂浮在空中，隨著微風輕輕搖曳，朱紅色的櫻唇勾勒出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

蘭初看見這一幕，不由得愣住了，她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羅剎，只見他的眼神瞬間變的熾熱，此時此刻，羅剎能夠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雙腳就像被灌了鉛一樣動彈不得。

李旬無奈的搖了搖頭，“還愣在原地干什么，真是個傻小子！”

當年東海之行結束后，他和紫霓早已天人永隔，羅剎從未想過有一天，她能夠像現在這樣奇跡般地出現在自己眼前。

看著日思夜想的姑娘，羅剎忍不住伸手覆在她冰冷的手背上，盡管現在他六神無主，內心慌亂不已，但他還是努力讓自己顯的平靜。

長久驚愕過后，羅剎的眼眸波光粼粼，仿佛有千言萬語想要傾訴，“…好久不見，不知道我現在的樣子，會不會嚇到你。”

他輕聲呢喃，仿佛她真的能聽見他的話一樣。

李旬沉默地望著這副情景，心中五味雜陳，他深知羅剎對紫霓的感情之深，也明白這一刻對他來說意味著什么。

羅剎靜靜地凝視著眼前的紫衫少女，眉宇間柔情暗蘊，戾氣盡數揮散，幽深的眼底也變得清澈透亮。

“紫霓的模樣是我按照記憶中的樣子一點點幻化出來的，”李旬摸了摸胡須，意味深長地說道，“可如今她這副身體不過是一捧爛泥，我讓你過來看，也只是為了暫解你相思之苦。”

羅剎一遍遍重復喊著紫霓的名字，視線從未從她身上離開過半分，不知從何時起，他對紫霓的思念早已深入骨髓。

“小子，你可知這傻丫頭為何要義無反顧地獻祭自己？難道她沒有和你說過嗎？”李旬突然發問，打破了這份寧靜。

羅剎皺眉，沉默不語。

李旬望向紫霓，開口講述起那段塵封的記憶，“浮光卷能顯未來之景……”

思緒化作一縷輕煙，飄回了陽光明媚的桃溪村，樹葉被風吹得輕輕晃動，紫霓正倚在窗邊，笑著望向遠處玩鬧的孩童，陽光明媚，花影婆娑，庭院中的植物各個生機盎然。

紫霓伸手接下一片粉紅的花瓣，她的笑容如春日里的桃花般嬌艷欲滴，令人心醉神迷。

“丫頭今日好興致，”李旬樂呵呵地晃了晃手中的酒葫蘆，“怎么，最近羅曉云那小子沒來找你嗎？”

聽到羅曉云的名字，紫霓白皙的臉頰上浮現出幾分羞澀，她將目光投向那片世外桃源般的桃溪村，眼中閃爍著對未來的憧憬和期待，“前輩，等一切都結束之后，我希望能永遠陪在曉云身邊。”

李旬瞪大眼睛，激動說道，“你倆要在一起，我絕無異議！不光沒有異議，還舉雙手雙腳贊成！”

紫霓抬眼輕笑，“能得到前輩的支持，霓兒感激不盡。”

“丫頭，雖然羅曉云那小子嘴笨，但老夫看得出，他對你情有獨鐘！”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紫霓的眼里閃過幾分落寞。

“前輩，先前我曾得到一樣寶物名叫浮光卷，這東西好生厲害，能顯現未來景象，因此我便存了分私心，偷偷用這寶物看了看曉云的未來。”

李旬摸著胡須，嘿嘿笑道，“我猜猜看，你和那小子未來肯定幸福美滿、攜手一生！”

然而，紫霓卻轉過身去，淚珠順著她的臉頰淌下，似是在訴說無盡的哀傷，李旬望著紫霓，仿佛看到一株潔白無暇的花朵正在慢慢枯萎。

紫霓忍著極大的痛苦一字一句道，“我看見了，最后站在他身邊的那個人，不是我。”

少女的聲音很輕很輕，透過李旬的雙眼，羅剎恍惚間感覺到是紫霓在看著自己，很快，一股巨大的悲痛瞬間席卷了羅剎的全身，他咬牙強忍住內心的狂躁和痛苦，隨后抬頭注視著眼前美麗的少女，羅剎忍不住伸手將紫霓冰冷的軀體緊緊抱在懷里，妄圖傳達過去幾分溫暖，然而，這一切都只是徒勞。

蘭初看著羅剎不停顫抖的身影，心中充滿擔憂，她想要上前安慰他，卻被李旬一個抬手擋下。

“對不起，對不起…”

羅剎反反復復說著這兩句話，眼淚止不住滑落，紫霓的神情被李旬做得栩栩如生，在羅剎落淚時，她的眉心好似也微微蹙起，染上了幾分不可見的哀愁。

李旬轉身道，“我知道你來找我所為何事，起死回生之術，以命換命，就算紫霓勉強復活，也不過是曇花一現，壽命極其短暫。”

羅剎伸手撫摸著紫霓的臉頰，“…只要霓兒能回來，不管讓我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無怨無悔。”

“小子，你真的想清楚了嗎？”

羅剎與紫霓的額頭相抵，“我想清楚了。”

蘭初出神凝望著躺在羅剎懷中的紫衫少女，她想，若是紫霓知道自己遇見羅剎會是這般結局，她還會選擇遇見他嗎。

有時人與人之間的情感想來也是心酸，留不住放不下，抵死糾纏，或許這就是人們口中常說的遺憾吧，蘭初雙手環抱在胸前若有所思。

李旬輕輕擺了擺手，眼神中透露出一絲無奈，“行，既然你如此執著，老頭子我也不和你繞彎子，為了維持紫霓這具肉身不朽，你需每隔一段時日便尋來純凈的靈魂用以充盈這具軀體，這是一個漫長且艱難的過程，但只要你堅持不懈，待你將這副軀體徹底用靈魂力量煉化后，我自會助你完成心愿。”

羅剎聞言，眼中閃過一絲激動，“李前輩，您所言屬實？”

李旬冷哼一聲，“我李旬行事光明磊落，豈會欺騙你這小子？再者說，我喜歡那丫頭，她對你一片真情，你們二人又情投意合，如此美好的感情卻半途夭折，實在令人痛心。老夫看在眼里，心中也是不快，如今能幫上你一把，也算是了了我一樁心愿，不過，我的條件是，好好為黑陰教辦事，不要動什么歪心思，明白嗎？”

說罷，李旬隨手一點，一顆閃爍著五彩光芒的白玉珠緩緩降落在羅剎面前，珠子晶瑩剔透，蘊含著無窮的力量。

“這千魂珠你且收好，”李旬鄭重說，“它是我多年心血凝練而成，擁有凝聚魂魄、抵御邪祟的神奇功效，若是遇到無法化解的危機或是生死攸關之際，這東西能起大作用，但你要記住，不到萬不得已之時，切不可隨意使用，以免浪費了這等寶物。”

羅剎接過千魂珠，向李旬道謝。

李旬捶了捶自己后腰，“邪神出世之事傳開，正道之人個個都想殺你，保不齊還會動用神器之力，雖說你現在擁有邪神力量加持，但面對上古神器和陣法，還是要頗為忌憚，蘭初是火玉靈石的化身，在你身邊行走也能幫襯你一二，這事情我和老宋商量過，這孩子以后就跟著你了。”

蘭初和羅剎面面相覷，最終還是蘭初不自在的移開了目光。

“乾坤劍作為初代邪神的神器，其威力可想而知，群魔出，眾生滅，想來你應該也可以感應到它，若是長時間讓乾坤劍接受凈化，那劍身上的邪力就會變的越來越微弱，如何將乾坤劍奪回，這是你現下最該思慮的問題。”李旬意味深長道。

見羅剎在原地愣神，李旬皺起眉頭。

“羅曉云。”

李旬突然厲聲喊道。

他猛地一驚。

“大道無常，世事難料，唯有保持本心，方能行穩致遠，至于你的過去，日子久了，你自會慢慢領悟，有些記憶或許太過沉重，太過痛苦，以至于你現在還不足以承受其重。既然急不得，那便先腳踏實地，走好眼前的每一步，這世間的善惡，往往只在一念之間，需謹慎把握！”李旬的話中帶著幾分滄桑，他腳跟輕輕一點，眼前的景象便開始變得模糊，聲音也變的虛無縹緲。

羅剎抱著紫霓，環顧四周，所有的一切都化為了混沌。

“這梵虛之境，就當作是我送給你的禮物吧，不用謝我，臭小子，有時間記得回桃溪村看看我！”李旬的聲音在混沌中回蕩，漸行漸遠。

羅剎輕輕放下紫霓，對著聲音遠去的方向恭敬地行了一禮，他往前走了幾步，緩緩閉上眼睛，就在此刻，眼前的混沌開始發生變化，大片的桃花林競相出現，漫天繁華，碧水青山，宛如仙境。

羅剎抱起紫霓，走向前方的石臺，他小心翼翼地將紫霓放在石臺上，幾片桃花瓣隨風飄落，輕輕覆蓋在她的身上，羅剎溫柔地握住紫霓的手，陽光透過云層灑下，為少女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輝，使她愈發顯得俏麗。

“等我。”

羅剎緊緊握住紫霓的手。

“膩歪夠了沒有？這梵虛之境又不會跑，你至于么！”蘭初不禁抱怨。

聞言，羅剎深深望了一眼紫霓，便抬腳來到蘭初身邊，蘭初雙手環抱在胸前，沒好氣地瞥了眼這位銀發少年，卻發現他的聲音竟比之前溫柔了許多。

“走吧。”

哪有人愿意做什么邪神，成為神，的確得到了無人匹敵的力量，但這也意味著要承受永恒的孤獨，羅剎自嘲笑了出來，明明他也可以像正常人一樣生活，卻不得不背負這樣的宿命，好像跟在他身邊的人都會變得不幸，他的存在，仿若詛咒。

“終于可以帶你這個冰塊臉回去了，跟著你一路本姑娘都快閑出屁了。”

山巔之上，蘭初緩緩轉過身，雙手快速結出復雜的法印，霎時，一股股強大而澎湃的靈力開始在他們周身洶涌涌動，這些靈力交織纏繞，逐漸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將兩人牢牢包裹其中，隨著法陣啟動，蘭初與羅剎腳下的地面開始泛起紅光，他們被這股力量托向半空，身影逐漸變的模糊，繼而，一道絢爛的光芒劃破天際，伴隨著劇烈的狂風，滿地的枯葉被紛紛卷起。

遠處，一條修長的身影獨自持劍靜靜佇立在晚霞中，她舉目望向方才羅剎離去的地方，深邃的眼瞳中似有萬語千言，最終，她的身形消失在一層輕煙薄霧中，似真似幻。

浮云悠悠，天色由淺入深，如同水墨畫卷般逐漸展開，待最后一縷余暉散盡，夜幕低垂，星辰點綴著夜空。

羅剎回到黑陰教后，獨自一人來到觀星樓最高層，這個地方平日都是蛇尊帶他來散心，今天蛇尊不在，他只能自己孤身前來。

羅剎伸出掌心，一絲若有似無的邪力便緩緩從掌心流動出來，過了好久，羅剎目色深沉將那縷邪氣捏散。

前些時日魔宗前來想與黑陰教結盟一舉攻下毒宗，毒宗宗主厲淵終日沉溺于痛苦中無法走出，這對魔宗來說無疑是最好的時機，大會時羅剎亦在場，他見宋知舟并沒有同意魔宗的意思，心里不由舒了口氣，詭道眾多門派，為首的也就毒魔二宗勢力，魔宗嘴上說的好聽，不知私下在打什么算盤。

“羅剎！”蘭初的聲音突然出現在身后，瞬間打斷了羅剎的思緒。

紅衣少女滿臉戲謔朝羅剎走來，“你能不能幫我個忙呀？”

瞧著蘭初的模樣，羅剎頓時感覺不是什么好事，他默不作聲站在原地，像是根本沒聽見蘭初的話。

蘭初嘖了一聲，她來到羅剎身前，一把抓住羅剎的手對準自己，“出招，打傷我。”

羅剎立刻抽回自己的手，看著蘭初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瘋子。

誰知下一秒，蘭初幻化出一把尖銳的匕首毫不猶豫刺向自己，羅剎大驚，他迅速出手握住匕首，大片的鮮血從羅剎掌心不斷涌出。

蘭初咬牙繼續顫抖著手想要讓匕首刺進自己心臟處，羅剎忍無可忍，血瞳一亮，蘭初便像是受到了什么極度強烈的沖擊一般向后仰去，她無力的癱倒在地上含淚瞪著羅剎，羅剎隨手把帶血的匕首一丟，手心的傷口隨著邪力的溢出漸漸愈合。

“....你說，為什么他就是不喜歡我！”

小姑娘垂頭哽咽。

羅剎發覺到蘭初身上透著的酒氣，瞬間兩眼一黑。

蘭初紅著眼睛繼續自顧自說，“他每天都會把自己打扮的很精致，也不知道是要去勾引誰，哼，有時候我覺得他比我打扮的還漂亮…”

這說的不就是…

羅剎默默看著蘭初發酒瘋，有些頭疼該怎么才能敲醒這死丫頭。

蘭初再次恢復神氣樣，“我不管，我就是喜歡他！陪在他身邊幾百年，按理來說他應該對我有些情感。”

羅剎頭疼的捏了捏眉心，“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蘭初跺了跺腳，“我不在乎！我喜歡宋知舟，就是要和他永遠在一起，不管上碧落還是下黃泉，我都要和他在一起！”

瞧著蘭初這副壯志凌云的樣子，羅剎心中暗笑。

“所以，我才要你打傷我，這樣我就可以去…”蘭初給了羅剎一個眼神，“懂吧。”

蘭初撅了撅嘴，“宋知舟要是在乎我，絕對不會忍心讓我受傷的！”

羅剎聽著蘭初這番話，只覺得可笑，并未理會。

“走著瞧！我肯定然你刮目相看！”蘭初叉著腰大聲立誓。

趁著酒勁，蘭初突然從觀星樓一躍而下，萬丈之高的觀星樓，若是摔下去怕是真的尸骨無存！

可羅剎只是理了理自己袖口，隨后又獨自走到觀星樓另一側眺望遠方。

聽著蘭初的尖叫聲驟然停止，羅剎忍不住嘆了口氣。

半空中驟然出現一個身影穩穩接住了紅蓮花朵般綻放的少女，那人冷眼看著懷中朝自己壞笑的少女，滿臉寫著生氣兩字。

“阿初，萬一我沒接到你……”宋知舟還沒說完，蘭初就打斷了他。

“那我就要永遠離開你咯，你舍得我離開你嗎？”蘭初環抱住宋知舟的脖頸眨了眨眼。

宋知舟抿了抿唇，深紫色的卷發掃過蘭初的眼睫。

煙雨朦朧下，他美的驚為天人，雨珠打濕了他額前的碎發，蘭初呆呆的盯著宋知舟，呼吸一滯。

“怎么不說話？”蘭初有些緊張的問道。

宋知舟眉心一跳，他抬腳往前踏出一步，轉瞬間，宋知舟便帶著蘭初回到了觀星樓上層，羅剎看見兩人后朝宋知舟恭敬行禮，宋知舟笑著點了點頭，隨后又把蘭初放下。

“丫頭頑皮，剛才估計也嚇著你了吧。”

宋知舟抬腕，一把黑金色的琉璃扇便出現在他手中，男人長相妖冶動人，眉眼間的風情更是比女子還要添上幾分，此刻他眉眼彎彎笑著的樣子，雖然非常漂亮，但還是會讓人不由自主的后背發涼。

男人用扇柄輕輕敲了一下蘭初的腦袋，“你呀，什么時候才能讓人省點心。”

羅剎掃了一眼兩人，自覺離開了觀星樓。

屋檐上的雨滴落在樹葉上，宋知舟向來瀟灑人間慣了，他比蘭初年長那么多，小姑娘對自己的心思他不會不知道，要說女人，他宋知舟自從成為了黑陰教教主之后從不缺女人，在他心里，所有人都是一樣的，沒有第一第二，也沒有特殊。

看著蘭初一點點成長，一點點變強，宋知舟心中除了欣慰，再無其他。

可小姑娘偏不愿放棄，就像現在一樣，蘭初沒好氣的坐在他腿上直勾勾盯著他流光溢彩的雙眸，宋知舟想讓蘭初下去，可蘭初卻道，“要想擺脫我，那便殺了我好了！”

宋知舟深深凝視著近在咫尺的紅衣少女，片刻后還是強行將蘭初從身上推開，“羅剎有說什么時候去取乾坤劍嗎？”

蘭初沒想到他會說這個，她失落的垂下頭，“沒有。”

“繼續盯著他。”

話音剛落，宋知舟便化作一團花瓣陡然消失在了原地。

花瓣被輕風卷向空中，蘭初忍不住伸手想要挽留那即將遠去的花瓣，快要觸碰到的瞬間，她的手霎時頓在原地，良久后又戀戀不舍的收回。

寂靜的窗外，寒風陣陣，沁來絲絲涼意，姜凌月獨自跪坐在昏暗的大殿內。

她面色蒼白，精致的面容上布滿了細小的汗珠，微風輕輕揚起她披散在肩頭的墨發，濃密纖細的羽睫輕顫，整個人凄涼又脆弱。

縱觀懸浮在半空中的乾坤劍，雖然劍身還散發著陣陣黑氣，但并沒有先前嚴重，燭光搖曳，映照著她的身影更加纖薄。

先前姜凌月并沒有在寒溪谷中找到能夠除去乾坤劍中邪氣的圣物，因此她自愿提出擔任凈化乾坤劍的重任，最開始楚玄并不同意，但在姜凌月的再三懇求和保證下，楚玄才萬般不情愿點了頭。

姜凌月輕喘幾口氣后，再次雙手交叉在胸前，一股純凈的靈力源源不斷的涌進乾坤劍劍身中，沒有凈靈玉傍身，姜凌月只能把那些反噬出來的邪氣一并吞入自己體內進行凈化，她拼命咬緊牙關，不讓自己痛苦的呻吟聲溢出，一雙美目中滿是堅毅。

如果一直這么下去，她的身體會被邪氣侵蝕的越來越厲害，這就意味著她將不會再像從前一樣戰無不勝。

過去在靈霄門，都說她和葉塵之間必須有一個人勝出，勝出的那個人即將帶領未來靈霄門弟子走向輝煌，姜凌月凌亂的發絲被汗水黏在臉頰一側，她蹙緊眉頭，嘴角緩緩流下一道殷紅的血痕，現在這個結果，已經顯而易見了。

至于她最后的結局如何，姜凌月單手迅速抹去嘴角的血痕，若是換成以前，她肯定說靜聽天命，但如今，她卻想任性一回。

無論怎樣，她都會在羅剎奪走乾坤劍之前凈化乾坤劍中的大部分邪氣，若羅剎被劍氣操控失去理智，那毀掉的便不僅僅是一個靈霄門。

天地間霧靄茫茫，村落間炊煙裊裊，黃泥小路蜿蜒曲折，田間麥浪滾滾，孩童們拿著小風車一個接著一個奔跑在小路上嬉笑玩耍。

忽聞耳畔傳來雞鳴犬吠之聲，村中池塘碧水蕩漾，小路兩旁種著幾棵桂花樹，一陣風過，清香滿園。

獨自徒步至村外，羅剎望著村內天真無邪的孩子們，嘴角微微上揚，其中一個女童正興沖沖的拉著一名女子的手玩鬧。

羅剎眼前一亮，她月白色的裙擺隨著腳步而淡淡飄動，長如瀑布的秀發被一條白帶攏起隨意飄揚在身后，發帶兩端銀鈴輕響，女子手肘處挎著果籃，溫柔的望向抓住她玉手的女童笑眼盈盈。

羅剎看著孩童環繞的女子，不由晃了神，待女子轉過身蹲下與女童說話時，羅剎這才看清了她的相貌。

如果眼前那個人真的是姜凌月，那她散發出來的氣質則和往日靈霄門中的那個姜凌月區別甚大，眼前人身上似乎多了些屬于人間的煙火氣，她神情溫和親近，舉止嫻雅間并無從前的疏離感。

“這位公子是在看姜雪姑娘嗎？”一名中年婦女手里抱著個嬰兒走到羅剎眼前問。

羅剎移開視線，“姜雪？”

“是啊，這姑娘經常來我們村里幫忙，孩子們也都很喜歡她，”婦女一邊拍著懷中的嬰兒一邊說，“大家都覺得她是天上來保佑咱們的仙女呢，這姑娘一來，村子里糧食豐收的更好了，病災也少了，所以村里的人都又尊敬又喜歡她。”

在這些普通人眼中，她是九天仙女，可在羅剎看來，她像極了一個平凡的女子。

羅剎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這個村子距離靈霄山不遠，也難怪她會來這里，羅剎對婦女道，“我明白了，多謝。”

遠見白衣女子孤身佇立在田野中，她眺望著天空盡頭，神色淡漠悠閑，微涼的不染纖塵之感再次顯露，直到一名面生的黑發少年走到她身后，姜雪才微微側過身望向他，她沉默不語，一雙清澈的明眸未起波瀾，他同樣凝視著她，朱唇輕抿。

陽光下，少年身影映在她眼中，覆上了一層薄薄的霜。

不知為何，姜雪的身影若隱若現，仿佛一不留神她就要化成風翩然離去。

察覺到少年復雜的目光，姜雪坦然走向他，擦肩而過之時，發帶上掛著的銀鈴聲輕叩著他的心弦。

“等等。”羅剎突然開口喊道。

她停下腳步，轉過身神色溫和望著少年，“公子有事？”

“我……”

話還沒說話，就被肚子的一陣叫聲打斷，羅剎頓時尬紅了臉。

姜雪忍不住笑出來，“我這里有些新摘的果子，你要不嫌棄可以拿過去先充充饑，對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羅剎伸手接過果子，思索半晌開口，“羅晏。”

“羅晏，跟我來吧。”姜雪自然應下話，繼續轉身向前走去。

待回過神時姜雪的身影已遠，他面色一愣，即刻抬腳跟上。

倆人并肩走在田間小路上，陽光把他們的影子拉的長長的，期間有好幾次羅晏用余光瞥向姜雪，可她卻未曾理會，繼續面帶微笑的回應著跑來朝她打招呼的孩子們。

伴隨著陣陣桂花香，以及老人孩子們悠然自得的垂釣場景，羅晏有那么一瞬間也像是忘卻了塵世的喧囂。

“姜雪姐姐，這個哥哥是誰呀，怎么從來沒見過他？”幾個小孩圍著姜雪嘰嘰喳喳的問道。

姜雪寵溺的望著豆芽般可愛的孩子們，柔聲道，“他是我的朋友，你們可以喊他羅晏哥哥。”

“羅晏哥哥好！”孩子們一齊喊道。

羅晏亦笑著摸了摸他們的頭，“你們好。”

飄落的楓葉卷地而起，村落里到處一片祥和，歡聲笑語響徹天空。

陳設簡單的草屋中，姜雪簡單做了幾個小炒端上木桌，她又給羅晏泡了一壺花茶，頓時茶香與菜香溢滿整個屋子，羅晏有些震驚，他可從不知道姜雪還有這等廚藝，三盤小炒各各色香味俱全，看上去就十分誘人。

“嘗嘗。”姜雪遞給羅晏一雙筷子。

一口入味，羅晏眼睛頓時亮了，他大口大口吃起來，姜雪坐在他對面靜靜注視著他，一句話也沒說。

秋季入夜比較快，吃完飯后羅晏走在屋外消食，不料瞅見一穿著藍色布衣的男童坐在池塘邊仰頭望著繁星點點的夜空，羅晏湊到那孩子身邊坐下，他順著男童的視線望去，可除了薄紗般的輕云和月亮，別的他什么都沒看見。

“在看什么？”羅晏不禁開口問道。

男童指了指天空，“你看，云朵和月亮不管什么時候都靠在一起哎，它們永遠都不會分離，那是不是也說明，云月本就應該相依。”

羅晏神色微動，他緩緩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自顧自道，“天色不早了，你還不回家嗎？”

男童搖了搖頭，似乎在執著于什么。

羅晏沒辦法，他懶散的回到草屋卻發現姜雪不見了，不好的預感頓時油然而生，突然，遠處叢林中傳出一聲巨響，霎時群鳥飛空。

顧不得三七二十一，羅晏立刻祭出龍泉劍一躍而上，待趕到時，姜雪滿身傷痕無力的癱倒在地，原本純凈無暇的白紗也被大片鮮血染紅。

能讓姜雪傷成這樣，對方肯定不是什么好對付的角色，羅晏抬頭定睛一看，誰知卻是一只中階妖獸，他愣了愣，再次看向重傷在地的女子，根本不敢相信這是曾經叱詫風云的姜凌月。

見那妖獸想要再次發起進攻，羅晏咬牙皺眉，眸色逐漸涌出血紅，口中念念有詞，“找死！”

無數根血刺驟然拔地而起刺穿妖獸，撕心裂肺的哀嚎聲震動大地，就在羅晏眼前，那妖獸頓時崩裂成灰燼散向天空。

冷風寂寂，羅晏動用以前在靈霄門學習的術法，不斷給姜雪傳輸著內力，女子身上深可見骨的傷痕這才一一愈合。

謝過羅晏后，姜雪強忍著不適撐起身捂住胸口，艱難挪著步子緩緩轉身離開。

羅晏站在原地眺望著姜雪的背影，停留許久后才挪動了腳步。

忽然，白衣女子身形一頓，她看著蹲在自己身前的羅晏眼尾染上一抹紅，姜雪纖弱的背脊彎了下去，羅晏穩穩拖住女子，一步步迎著月光向前走。

她伏在他寬厚的背上安心閉上雙眸，明明是笑著，眼角的淚水卻如斷線的珍珠滾落。

與此同時，女子身后束發的月白色發帶不覺間飄落，三千青絲猛然間散開輕柔的披散在肩頭，發絲間仿若還彌漫著清甜的花香......

等姜雪再次醒來，次日的陽光已經透過紗窗照進屋內，桌上還有做好的清粥，悅耳的鳥叫聲悠悠傳來，她小心的掀開自己袖口，邪氣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跡已經開始變的愈來愈深，姜雪起身坐到桌前，她捧著木碗喝了一小口粥，很甜，很好喝。

姜雪慢慢將粥喝完，過后白紗拂袖，一個揮手，霜華顯現，接著她褪去普通人的裝束，換上靈霄門的常服，腳踏霜華消失在茫茫天際。

桂花落，人離去，難追憶一晌貪歡，終獨行，再度相逢恐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