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酒轉(zhuǎn)念一想,又好奇地看向遲罌瓔:“我還沒問你呢,瓔姐姐,你的名?——也是,你才剛來,別人都叫你圣女,你自稱圣錦,沒人會去想你還有一個自己的名字。”
“我有自己的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在圣羅,每一任圣女都是從民間層層選拔上來的,每一屆新皇繼位都會更替圣女,在此之前會從民間選出十二個預(yù)備圣女。
成為預(yù)備圣女之后就會改名,每一任圣女的姓名都是以圣字開頭,后面的字由上一任圣女賜予。與我同時被選上來的其他十一個孩子也都叫圣錦,只是后來繼位的是我,她們便又拿回了自己的名字,被放回了民間。起初并不覺得,只是隨著時間流逝,我越來越羨慕那些被放回民間的孩子。
她們多好啊!能擁有自己的存在,保留自我的個性——哪怕只是一個形式上的名字。而我,真正的我之我,已在繼位的那一刻死去了。”
遲罌瓔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對千酒說這些,可能是因為在一般人面前難以傾吐的話,在一個比自己強(qiáng)很多的敵人面前反而無所畏懼了。
“所以,你的名是……”
“遲罌瓔。罌粟的‘罌’,瓔珞的‘瓔’,”遲罌瓔恍惚了一瞬,“很久沒聽見這個名字了。”
“遲罌瓔……真是一個很奇怪的名字呢!”千酒微微一笑。
微風(fēng)吹過,發(fā)梢舞動,臉頰像在被撫摸。一瞬間,遲罌瓔恍如隔世。
“好吧,我承認(rèn),你的名字也還湊合!如罌粟般誘人且致命,又如瓔珞般珍貴。”千酒笑道。
“那你呢?又為何以‘酒’為名?”
“我嗎?不過是長至一歲都還未被賜名,最后抓周,抓了個酒瓶。負(fù)責(zé)的禮官便干脆以‘酒’作為我的名了。”
“為什么?作為公主,出生一年無名?你的生母是……”
“一個因當(dāng)今皇上微服私巡,酒后亂性,被糟蹋的良家女子。生下我?guī)啄曛螅挥形冶粠нM(jìn)了宮門,養(yǎng)在了當(dāng)今婉妃的名下,而我的生母,至死都未曾見到宮門一眼。——其實也沒什么,‘名’這東西,關(guān)鍵看個人如何理解,‘酒‘這名挺好的,既可以引燃烈火,又可以惑人心智,還可以麻醉人的警惕心,極為醉人。無論從哪一個層面上來講,‘酒’確實與我的喜好相符。”千酒語氣淡淡的,始終沒什么表情,仿佛說的不是她自己的身世。
二人開始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遲罌瓔猶猶豫豫地開口:“那個……就算……我也沒有能力幫你。”
“嗯?什么?”千酒不明所以地看過來。
“就是剛才,你問我‘意下如何’。我說……就算,哪怕……我是說可能……有可能……我真的回不去,我也沒辦法幫到你什么。”遲罌瓔說得很糾結(jié)。
千酒戲謔地說:“呵,你不要把自己看的那么微不足道。人真正成為一粒微塵,是從把自己看成微塵開始的。哪怕你只是一只蝴蝶,翅膀扇起的風(fēng)也有可能掀起東海的巨浪。若你真的毫無用處,皇長姐她不會在你初至青玉閣便來邀你。而我費盡心思,好不容易才比她早了半步,又怎會輕易放過你?你終究要成為一方的棋子,為什么不能為我所用呢?有人為了爭你而費心思,你就偷著樂吧。”
“棋子么?”遲罌瓔喃語。
“或許你都忘了,現(xiàn)在距我們昨日見面已有八個時辰。你的毒,大概快發(fā)作了。”
遲罌瓔一驚,她都快忘了,眼前這個人可不是什么善茬。不過是換了一身青色的衣裳,扮了一副溫和的面孔。
“我們今日說過的話,你同誰也不要說,”千酒又看了看立在她身邊的雙兒,“還有你的丫頭,我相信她不會是個蠢貨。走吧,申時了,皇長姐該忙完了。待的過久,難保她不會對我起疑。”
幾人回到院中來,人七七八八都走了,千酒也和千穗一行人一起離開了。遲罌瓔欲自行離開,德奈又邀她稍后同行,遲罌瓔只好留下。
大概又過了半個時辰,德奈長公主送走了所有的夫人小姐。二人順原路坐馬車往回走,一路聊些幽離的豪門貴族,遲罌瓔心不在焉,一個也沒記住。
德奈話頭一轉(zhuǎn):“今日同九妹聊的如何啊?”
遲罌瓔回想她在宴會上拿著一本書,想來她的人設(shè)應(yīng)該是個知書達(dá)理的,便說道:“九公主知書達(dá)禮,圣錦自愧不如。”
“圣女過譽(yù)了。九皇妹平時是多讀了些書,性子也溫和,只是這頭腦也略微教條了些,平日里最守規(guī)矩,圣女怕不會覺得無趣了。”
“圣錦遠(yuǎn)在他鄉(xiāng),凡能有個可以說上話的,便已知足了。”
“以后的日子啊,你大可多熟悉熟悉,找兩個玩伴,”德奈俯著身子,親切地握住遲罌瓔的手,“對了,除了小九,今日也見了諸多姐妹,可有性情合得來的?改日可過去拜訪。”
“姐妹們自然都是好的,才華橫溢,難分高下。只是,都還是一面之緣,貿(mào)然拜訪怕是冒昧了。更何況,圣錦初至,得先靜修幾日才好。”
德奈聽著,微微點頭,松開遲罌瓔的手。遲罌瓔這時反而揚起微笑,微微前傾:“今日到還真碰上個有趣人物……”
“哦?說來聽聽!”德奈看起來很感興趣。
“今兒在院里閑逛,正覺無聊之際,碰著個小孩兒。長公主,你猜那是誰?”
“該不會又是千安那小子吧?”
“正是,十三皇子活潑靈動,甚是可愛。”
“小十三這孩子也太貪玩了些,又跑來宴會了。”
“九公主也責(zé)怪他不懂事,他嚇得撒腿便跑了。”
“哈哈哈,小九的性格,確實是這樣的。”
馬車停住了。
兩人互相行了禮,回了各自的院子。
遲罌瓔長舒一口氣。說話真假摻半,往往更有說服力。只是這一路微笑,著實有些繃不住了。
走進(jìn)閣門,遲罌瓔對雙兒說:“雙兒啊,待會,你可要好好給我做個面部按揉,今日可累死我了。”
……
話說當(dāng)日七公主千落靄先行離開后,卻并未回到自己的宮殿,而是另找了個僻靜的小湖邊坐了下來。柔若無骨的白衣美人,伴著湖邊楊柳依依,倒真有春水映梨花之感。
宮中一個小侍衛(wèi)路過,看見了這一幕,便向這邊走來:“公主,怎么又一個人坐在這兒?”
千落靄回眸,幽愁的臉上總算帶了點笑意:“嗯?原來是西山啊。你今日不當(dāng)值?”
西山回應(yīng)道:“方才換了班。公主,可是發(fā)生了什么事?”
千落靄搖搖頭:“沒什么大事。今日是為那圣羅圣女的宴席,明明是見的第一面,可我不知道為什么,好像……很討厭她……心里覺得不舒服,我便提前退場了。”
西山安慰她說:“公主別在為此事憂心了。和別人合不來,避遠(yuǎn)些就可以了。人并不是要善待所有人才算得上是一個好人,有些人生來不和,但兩方都未曾是錯的。”
千落靄蹙了蹙眉:“也許,是因為她是一個圣羅人,而圣羅戰(zhàn)敗了?可是于我而言,這也并不是什么讓她值得討厭的理由。”
西山從袖中摸出一支素色簪子,遞給千落靄:“好了,公主,別想這些事了。看!上次公主托我修的簪子,我修好了。”
千落靄連忙接過,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這個……是你……之前送給我的。”
西山看著她笑笑:“我知道。”
千落靄一下羞紅了臉,把簪子握在手里,說了一句:“我……我還有事,先走了。”然后急急跑開了。
西山看著她離去的背影,站在原地,也在呆呆地笑著。
……
另一邊,宴席散后,千酒同千穗等走在一起。
千穗毫不顧忌地開口說道:“圣羅圣女?切!不過就是個花瓶,什么真本事也沒有,現(xiàn)在還成了圣羅一個棄子。看她今日那樣子,裝些什么呀?每一個動作都是設(shè)計好的,真當(dāng)自己是個人物啦?依我看啊,到是跟千落靄那家伙挺配的,都是一個德行。”
千酒在旁邊附和道:“四皇姐說的是,但到底是個客人,該有的禮數(shù)還是不能少的。”
千穗譏笑道:“客人?表面出使,實際上就是為質(zhì),算哪門子客人?還有你,別隨便附和。你素來就是誰也不得罪,她一來,保不齊要打破平衡,你小心哪天就翻車了!”
千酒仍舊只是平和地說道:“四姐教訓(xùn)的是。”
千穗冷哼一聲,一甩衣袖,加快了走路的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