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罌瓔撫著手里的九摶,不知如何是好。千酒派來的那一批人挖了一條向下的隧道,隨后才開始造密室,這樣能最大減小從表面看起來的異樣。阿姆站在院子前守門望風。雙兒站在遲罌瓔身邊思忖著昨夜究竟發生了什么,一想到那個九公主心里就不住地突突亂跳,想問些什么又不敢開口。一行人就這樣一直到用過晌午飯。
下午時分,遲罌瓔偶然抬眼一望,發現千酒坐在對面的屋頂上,見她望來,便縱身一躍,穩穩落在地面。
“呦!已經使喚起來了?看來用得挺順手啊!”千酒笑盈盈地向她走來。
“托您的福。”遲罌瓔沒好氣地說。
對于遲罌瓔而言,已經見識過了千酒的狠辣,反而沒以前那么恐懼了。或許對于每個人都是這樣,真正讓人恐懼的不是深淵的深度,而是一望無底的未知。
“看來你也不是完全沒腦子,知道在這皇宮里需要自己造一個秘密歸處。”
“秘密?我不覺得。至少對你不是。”
千酒被逗笑了:“呵!你倒還怪罪起我來了。咱倆還沒見過幾面吧?就這樣我都無私地將人借給你用,沒有我,你什么也做不成。”
遲罌瓔抿著嘴不說話了,眼睛還倔強地盯著她。
千酒拋給她一個小瓷瓶:“今日的解藥。今晚我有事,不能來找你,你可別死了。”說完了轉身準備離開。
遲罌瓔忙拉住她:“等等!”
千酒疑惑地轉過身來,看著被遲罌瓔抓住的那片衣角:“還有何事?”心里卻在想著:這家伙,膽子這么大了?
“你們……幽離……可有藏書閣之類的地方?”遲罌瓔支支吾吾,生怕被看出端倪。
“你要查些什么?問你身邊的那位領頭的就好。”
“我……不行……九摶……我還什么都不了解,你把它給了我,卻沒有教我如何使用。”遲罌瓔裝作害羞似的臉紅。
“這種事,光憑書上幾個字便能學會,那便可稱天才了,”千酒不屑地一笑,略帶嘲諷,“這個你也可以去問那個領頭的,他可以教你一些基礎的招式和理論。萬物有靈,天人合一,高層次的境界需要的更多是‘悟’。”
千酒又說:“不過,多看一些理論也不為過。宮里有一座藏書閣,叫藏元虛室,早在幾朝之前就存在了,后來被擴建成了一座塔,因此也收錄了不少古籍。念你極為聰明地來問我,而不是其他人,便告訴你位置。我會讓子獻明早在青玉閣門口等你,她會帶你去的。”
千酒說完,便飛上屋檐,回到院墻另一邊去了。
她走后,遲罌瓔長舒一口氣。
月掛樹梢,低低地垂著;風過人間,吹得地面的沙塵驚慌失措,吹得浮云悠悠飄蕩,不時遮住月光,時明時暗;吹得樹葉沙沙作響,映下一地婆娑。
千酒將頭發挽成一束,高高地綁好,換上一身黑衣,走進了這婆娑之中,轉眼間不見了蹤影。
內務府的主管剛打理好一天的事務,一塊一塊地將銅錢銀子小心地放在匣子里,大腹便便、心滿意足地準備滅燈睡覺了。
突然,燭火一陣晃動。他還沒來得及警惕,一陣強勁的內力將他拍打在地,“哇”地吐出一大口血。又沒反應過來,兩枚飛鏢“唰”地飛來,正中他的掌心。一陣陣劇痛在身體中傳導,他掙扎著向旁邊望去,見出露在外的一截飛鏢很是奇特,是同鳳尾一般飄逸斑斕的顏色和形狀。
燭火熄滅了,千酒從窗戶躍了進來,用匕首抵住他的脖子,說:“大人您要是想叫便叫吧,前提是——這條命對您來說不值一提。”
主管疼得喘粗氣:“哪……哪來的毛頭小賊!還是個丫頭?這兒可是皇宮,哪容你造次!”
千酒冷哼了一聲,把匕首在他的脖子上輕輕抹了兩下,讓冰冷冷的匕首刺激著他的觸感:“看不起我這個毛頭小賊嗎?我看你是嫌命長。這宮里一天死多少人,你,知道嗎?”
“我……我的背后……可是有靠山的!”
“靠山?呵!我當然知道,不就千金絡、千破騎他們兩姐弟嗎?他們能給你的我也可以。”
主管震驚地睜大了眼睛:“你在胡說些什么?我……我……你怎敢直稱長公主和大殿下的名諱!”
千酒沒搭理他的震驚,而是問他:“千金絡讓你負責聯絡哪些宮里的人?”
“你瘋了!?我……你說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再問一遍,千金絡讓你負責聯絡宮里的那些人?”千酒慢慢變得不耐煩了。
主管想了一會,目光慢慢地暗了下來,聲音也低了,顫抖著說:“我……我的妻兒都在他們手里。”
千酒立馬說:“我去救……如果你如實交代的話。”
“有……有三殿下身邊的一個二級侍從,還有淑寧宮內的一個小灑掃仆役,哦……對對對!那個新來的圣羅人那兒也有兩個!還有……還有……姑娘……你的刀……太近了。”主管斷斷續續地說。
千酒瞇了瞇眸子,把刀收了回來。這個時候,主管突然抬起了腳,向千酒頭部蹬去,又硬生生將手扯出了飛鏢,扯得血肉淋漓。千酒靈敏地一轉身,避開了主管的一擊。
“我從來不相信你能保住我!橫豎是死,不如拼一把!”主管惡狠狠地說。主管抓起身側的一張椅子,向千酒沖來。千酒冷靜地站在那里,看著主管的眼神冰冷。突然間,主管的動作像是被按了暫停鍵,一只伸出來的腳還抬著,另一只腳立在原地,雙目圓瞪,直挺挺地倒下去了——他的眉間,立著一根鳳尾狀的飛鏢。
“你知不知道你的廢話真的很多,”千酒面無表情地蹲下身去,拔出飛鏢,“還比較難纏。”
她拿出帕子輕輕地擦了擦手中的飛鏢,自言自語道:“三皇兄,接下來,就只好委屈一下你了。哦不——你該感謝我才是啊!”
千酒的飛鏢稱為“鸞”,是沈霽為她打造的。千酒登上樹枝,擦著手里的“鸞”,望著它泛起的冷光,突然想起那日在兵器庫里,她在無數的武器面前走過,總覺得每一件都不適合遲罌瓔。
直到她看見“傲”,才知道其他武器與之相比都多了一分濁氣,以至于她想像這些武器拿在遲罌瓔手中的場面時總覺得有些別扭。而她看著眼前的“傲”,這不獲世之滋垢的銀光,睥睨天下的冷光,與遲罌瓔恰好相配。
“我真是瘋了,只要能殺人,拿什么武器不是拿?”千酒在心里笑自己。
“殺人的東西,要清高有什么用?”千酒如是想,但她還是不自覺地把“傲”取下,裝在了劍匣里。
“主子,長劍怕是易暴露啊。況且,圣女嬌生慣養,不習功法,不如匕首適宜。”子獻忍不住說了一句。
“那就要看她的造化了。頂多,就一部廢棋而已。”千酒貌似漫不經心地說。
千酒坐在樹上,擦拭的動作頓了頓,忍不住輕笑了一聲:“呵!最后還是得我善后。”
不多久,一道黑影再次悄無聲息地走入夜幕之中。
青玉閣內。
今夜難得寧靜。
恍然間來幽離已經三日了,這三日過得實在不算好,遲罌瓔很是悵然。抬頭對月一望,一半傷感,一半難以言說。她又想起那些在這個院里逝去的魂魄,心里又是一份無奈與難安。
“圣女,外面涼。”雙兒出來,為遲罌瓔披上一件披肩。阿姆也跟在旁邊。
遲罌瓔回頭看了阿姆一眼,說:“阿姆,聽說你已經把神堂布置好了?陪我去神堂吧。”
“是。”阿姆低著眉眼答道。
阿姆進去后點亮了神堂所有的燈,神堂里一時亮如白晝。
遲罌瓔取出一盞長明燈,輕輕地引火點燃,放在神臺上。緊接著她雙手合十,開始低頭祈禱。恍惚間,她仿佛能看見那些人的靈魂,他們或在火中尖著嗓子吶喊,或舉著匕首向她撲來,或只是悲戚地哭泣……
遲罌瓔緊皺著眉頭,低聲喃語:“都去輪回吧,來世別生在這種地方。或者……來世……再來找我報仇吧。”
最后,遲罌瓔睜開眼睛,好似是在問自己:“因果……為何就無解呢?”
阿姆皺著眉頭。雙兒不明所以,于是便問道:“圣女在說些什么呀?”
遲罌瓔沒回答,轉身走了,走前交代阿姆:“別讓它熄了。”
走到庭中,看著月色,遲罌瓔臉上浮出一抹苦笑:“長明燈,渡人輪回,引人來生。我豈是在渡他們,我是在渡自己啊。”
一方是鮮血與夜色:千酒坐在樹梢,觀察著三皇子的院落。
一方是明月與燈火:遲罌瓔回了房間,坐在床邊看一地月光。
明月在黑夜中才得以被看見,燈火存在的價值就是驅走黑暗。明暗交織,誰對誰錯,誰說得清?
渡人渡己,不看神佛,但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