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遲罌瓔聽見帳子外面有聲響,她警覺地睜開眼睛,手放在旁邊的劍匣子上。來人的腳步聲到離床邊還有一定距離時就停下了,問道:“你醒了?”這個聲音……是千酒。遲罌瓔緊繃的身子驟然松了下來。
遲罌瓔覺得千酒問的這個問題略顯搞笑:“我若是還沒醒,那九公主您這是在同誰講話?一個孤魂野鬼嗎?”
千酒也笑道:“還有氣力開玩笑?看來恢復得不錯。”
“托您的福,尸體還沒涼透,又討您給拉回來了。”
遲罌瓔看見帳外的那影子晃了兩下,聽見千酒幽幽地嘆了一口氣:“活著吧,活著好,沒有什么比命更重要。只要活著,一切都有可能。”
“包括殺了你嗎?”遲罌瓔在心里想著,但是沒說出來。
“呵!我猜,你現在肯定在想能不能殺了我吧?”千酒嘴角上揚,貌似遲罌瓔的心里想法一覽無余,“當然可以殺我,只要……”千酒的話沒說完,突然開始止不住地咳嗽,遲罌瓔看見帷帳外的影子突然矮了下來。
遲罌瓔立馬從床上坐了起來,掀開帷帳。她看見千酒半跪在地上,手撐著地,身軀有些不穩,臉色蒼白,嘴角沁出血絲。遲罌瓔猶豫了一瞬,跑過去把千酒扶起來,往桌子那邊走。
不經意間,遲罌瓔瞥見千酒右手側部還未完全愈合的一個巨大牙印,模模糊糊間好像記起來她暈倒前似乎咬著的不是自己的舌頭,是什么呢?她突然間臉紅了一大片。
千酒注意到了遲罌瓔的微表情,嗤笑了一聲,說道:“怎么著?忘記是誰咬的了?”
遲罌瓔臉更紅了,干脆粗暴地把千酒往桌子那邊一推,只是沒想到千酒受的傷還挺重的,已經不能自己坐到凳子上了。于是,盡管千酒的手拼命想抓住桌角,還是……“砰”的一聲,千酒和身側的的凳子一起倒在了地上,圓圓的凳子還“咕嚕咕嚕”滾了兩圈。
空氣安靜了一瞬。
睡得不安穩的雙兒火急火燎地推門跑進來:“圣女你怎么了!”進門就看見兩雙大眼睛齊唰唰地看向她,默默地又關上門出去了。
遲罌瓔馬上又去扶千酒,一邊扶她起來一邊趕忙說:“對不起!對不起!”
千酒從牙縫里吐出來幾個字:“真是……恩將仇報!”
遲罌瓔又想張嘴反駁,扶著的手又一松,被千酒及時地感知到了,瞪了她一眼。她收回她想殺人的目光,悻悻地笑了笑,終于把千酒扶到凳子上坐好。
千酒運功調理內息,“哇”地吐出一大口血,臉色才終于紅潤了些。
遲罌瓔雙手抱于胸前,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幸災樂禍地說:“撐了很久了吧?受了這么重的傷,難為你大半夜還來看我了。你不是武功高強嗎,誰能傷你這么重?”
千酒擦去嘴角的血漬:“你方才還說托我的福呢!現在這話可是要原封不動地還給你了。”
遲罌瓔疑惑地皺起眉頭:“哦?”
“我之前同你說過,我的生母早死了,從小交給婉妃撫養。”
“你確實說過。”
“他不是一個好母親,難怪沒有孩子愿意從她的肚子里出來。說實話,她這個封號簡直是諷刺,脾性很不好,動輒打罵,心情不好就不給飯吃。我在她眼中就是一個工具,幫她固寵、幫她消滅不順眼的人、幫她謀取私利……這些事情,我做得太多了。誰會對一個小孩子有那么大的警惕心呢?”
“所以呢?這跟你受傷有什么關系?”
“你別急。后來我長大了,跟著我師尊學了些本事,我用我的能力作為籌碼,學會了同她做交易,而不只是一個簡單的工具。”
“寧夫人……是你們這次的交易?”
“是的,托你的福,交易失敗了。于是,被打了。”千酒漫不經心地說道。
遲罌瓔驚訝地說:“打這么重?能把你打成這樣?你不應該有什么……那什么……啊對!內力護體嗎?還有……你不會躲嗎?”
千酒笑了笑,伸出一根手指,抵住遲罌瓔的胸口:“我的內力,在這里。”
遲罌瓔一把扒拉開她的手指,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什么也沒摸到。
千酒尷尬地摸了摸鼻子:“我知道你……大,但不必這樣。”
遲罌瓔一下臉又變得通紅,趕緊把手放下來,口齒不清地解釋道:“不是……你……我……”
千酒也不逗她了,直接說:“我知道,不用解釋。你又不修功法,不學武術,當然感受不到內力。你的毒解了,劇毒,好在我厲害!又是托你的福,沒有內力護體了。”
遲罌瓔感受著千酒語氣里的一絲驕傲,無語地說:“毒是你下的,你解,天經地義!難道還等著我來感謝你?”
千酒翻了個白眼:“呵!沒良心!”
遲罌瓔又問道:“所以,婉妃為什么要害寧夫人?”
千酒回答:“后妃爭寵,偶爾出局一兩個不是很正常嗎?寧夫人的出身不高,但偏偏被帝君放在了心尖上,雖算不上夸張的盛寵,但這么多年來地位一直很穩定且無人動搖。重要的是,寧夫人現在已經有了兩個孩子了,而她還一個都沒有。”
“那你跟她做的交易是?”
“我幫她處理掉寧夫人腹中的孩子,她給我一支軍隊。”
遲罌瓔又疑惑了:“一支軍隊?婉妃的手上,怎么會有……?”
千酒笑著回答:“你還不知道婉妃的身份吧?蒼地國的小公主,蒼地國國王的掌上明珠,送她來和親純屬不得已,所以她才能在沒有子嗣的情況下在后宮作威作福這么多年。她來之前,蒼地國國王秘密給了她一塊令牌,可以調動駐扎在兩國邊境的一小支蒼地國軍隊。這件事情,沒幾個人知道。”
遲罌瓔不屑地說:“一支軍隊,這么重要的一股力量,她能因為和你的一個小小交易就交給你,你不是挺能耐嗎,怎么這個時候聽起來這么天真呢?”
千酒又伸出一根手指,在桌上茶杯里沾了點水,用力往遲罌瓔腦門上一彈,弄得遲罌瓔捂著腦門“誒呦”一聲,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之后,千酒說到:“天真?天真的還是你!你不要小看一個女人的執念啊!她可是蒼地國所有人的中心,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孤獨,什么叫冷落。直到來到幽離,帝君后宮佳麗三千,縱使她背靠蒼地國,帝君的目光也不可能永遠停留在她身上。她眼看著帝君一次次在別人宮里流連,看著別人的孩子一個個落地,看著仍然不停歇的入宮的新人,自己宮里冷冷清清門可羅雀,她早就瘋魔了!所有的寵愛、重視、賞賜……都該是她的!別人怎么配?怎么配啊?!為此,處心積慮,不擇手段。與此相比,一支遙遠的軍隊,不過如此。”
遲罌瓔不服氣地說:“那又如何?你們兩個惡魔做母女,真是天生一對!你們做些見不得人的交易,偏要把無辜的寧夫人牽扯進來,做壞事就是做壞事,沒有理由可找!”
千酒偏了偏脖子,看著遲罌瓔:“欸?我說你,膽子怎么越來越大了?我看起來脾氣很好,有你這樣當著正主的面罵人的嗎?以前怎么沒發現你這么活潑且膽大?”
遲罌瓔滿不在意,反而到千酒面前桌子上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在千酒旁邊坐了下來:“以前那是怕死。我已經死過一遍了,大不了再死一遍,還有什么更嚴重的后果嗎?”
千酒挑了挑眉:“行吧,那我這個大壞人現在就告訴你,你心心念念的無辜的寧夫人好像也不是那么無辜。你知道我的母親怎么死的嗎?因為和寧夫人有張七分相似的臉。那時候的寧夫人本來和另一世家的兒郎有婚約,縱然是帝君也不好明目張膽橫刀奪愛。正好在街頭擺攤的我母親被南下微服私訪的他遇見了,便自然而然地成了情欲發泄的口子。”
千酒換了個姿勢倚在桌子上,繼續說:“我知道,你又要說了,報仇該找帝君,不該找寧夫人,可是……”千酒在這時抬眸望向遲罌瓔:“你敢說,和寧夫人一點關系都沒有?”
遲罌瓔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千酒站起身:“你看,人有時候的罪惡,是無意間犯下的。君子論跡不論心,惡人同理,論跡不論心,難道不是嗎?”
遲罌瓔低著頭思考,并不說話。
千酒拍了拍衣袖,隨后往門外走去,順便還拍了拍遲罌瓔的肩膀:“行了,想不通就別想。我只是來看看你恢復得如何,大半夜的擱這兒聊天,別人可能會以為我們有病。”
遲罌瓔這時喊住了她:“等等!你給我解了毒,不怕我把你的事說出去?”
千酒開門,甩甩手:“你不會!走了!”
門外月色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