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就要過年,倆人卻意外發現對方竟然和自己一個城市。
江漁家是B市的,李想本來跟著舅舅生活在C市,說是跟著舅舅,實則上的一直是寄宿學校,和舅舅舅媽家并不怎么熟悉,況且李想現在上大學了,也不太方便再去舅舅家,所以逢年過節就回B市的姥姥家。
正好路上無聊,兩個人便約了一起回家,誰知人倒霉了喝涼水也是塞牙,兩人雙雙沒搶到票,不過幸好兩個市里的并不遠,于是加上江漁的朋友王橙,還有李想的舍友宋書禮,四個人包了一輛車一起回家。
王橙是體育生,個子高挑,留著一頭利索的短發,健康的小麥色皮膚,一雙大眼睛總是盛滿笑意,笑起來帶著兩顆小虎牙,性格爽朗大方,一上車就熱情的和所有人打招呼。
宋書禮本來不想和李想一起坐車,他腦子又沒病,上趕著當這個電燈泡,但李想說還有一個人一起,再加上票確實不好搶,宋書禮勉強同意了,但是沒想到是個女生,而且看起來像一些體育健將。
簡單的互相認識過后,車上陷入了短暫的沉默。整體狀況就是江漁看著窗外發呆,李想看著江漁發呆,宋書禮和王橙呆呆的看著他倆。
江漁是真的在放空,她不想回那個家,她厭惡那個家,就如同厭惡自己的童年,她一生最美妙最值得懷念的時刻就是從現在開始,從她能遠離那個家能為自己做主開始。
“誒?要不咱們打撲克咋樣?”王橙率先打破僵局,她這個人閑不住。
“行啊!”宋書禮馬上應答,江漁和李想也跟著點頭。
王橙從包里掏出兩副撲克。
“玩斗地主,咋樣?”
三個人紛紛舉手表示同意。
宋書禮每一輪都覺得自己能翻身,堅決叫地主,每一輪都輸的無比慘烈,四輪下來,宋書禮絞盡腦汁,但是失去了所有力氣和手段,他呆呆的看著這個頭腦四肢皆發達的體育健將。
“你…你這個體育健將,你…”他顫顫巍巍地伸出手指,又不知道該說什么。
李橙得意的笑起來,漏出兩個小虎牙,她向宋書禮挑眉。
“怎樣?總不能四肢和頭腦都不發達吧。”說著,若有若無的看了宋書禮一眼。
宋書禮被她氣得夠嗆,兩個人嘰嘰喳喳說起來。
江漁和李想看著他倆鬧起來,對視一眼,忍不住都噗嗤笑了出來。
車先送了李橙,再是宋書禮,江漁和李想的住址就隔了一條馬路,車上最后就剩了他倆。
“好了,同學,我就送到這里了,你倆下車拿行李吧。”
司機招呼他倆,兩人下車去后備箱拿行李。
B市是一個臨海的縣級市,冬天格外的冷,此刻正飄著小雪。兩人在雪中告別,雪雖小但密,很快薄薄的在兩人頭發上落了一層,看起來像個白發蒼蒼的老人,倒也是有點滑稽。
江漁剛要轉身回家,卻被李想叫住。
她有些茫然地回頭,李想伸手輕輕地幫她佛掉了頭頂的碎雪。江漁愣了一下,抬頭,李想站在路燈下,圍著一條淺灰色的圍巾,少年垂著腦袋,羞澀地笑著望向她的眼睛。
雪襯的少年皮膚更加白皙,他的眼睛笑起來如彎彎的,眼睛亮亮的,他站在雪地里,有著和雪一樣純粹干凈的氣質,潔白,毫無傷痕。
江漁送給他一個大大的笑。
“李想,過年我們一起放煙花啊!”江漁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但她就是這樣在雪花里朝著李想喊出這句話,也不等李想回答,轉身拖著行李走向家門口。
“好啊!”李想欣喜得喊道,手里攥著剛剛從江漁頭上佛下的雪花,雪花化成水,順著他的指縫滴滴答答流下來。
“那是誰?”江漁一進門,江母冷不丁一句。
江漁不愿與她糾纏,一邊拖著行李往屋里走一邊回答。
“同學。”
“哪個同學,叫什么?”
“李想。”
江母沉默了一會兒。
“他姥姥家住在對面的小區?”
江漁回頭看了她一眼。
“嗯。”
江母搖頭。
“離他遠點,他爸媽都給他克死了。”
“掃把星,掃把星。哈哈哈。”坐在沙發上打游戲的江岸突然尖聲喊了兩句。
江漁的身影在樓梯上頓了一下,這兩句話讓她覺得無比刺耳,她回頭,冷冷地掃了樓下一眼,隨即繼續上樓回了房間。
“喂?你死了啊。我說話你聽到沒?我看你是翅膀硬了,上個大學真以為自己是個人物了?我呸,你就是個白眼狼,沒出息的東西……”
江母的尖聲辱罵斷斷續續的傳上來,透過門板,透過耳朵,在大腦里環繞,與此相伴的,是江岸跟著鸚鵡學舌的幾句臟話,以及江父的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江漁呆呆的坐在床上,卻滿腦子都是江母剛剛在樓下說的那句話。
“他爸媽都給他克死了。”
看起來那樣潔白無瑕的人,實則也是布滿傷痕,對嗎。她突然心疼起李想來,想起他在路燈下羞澀的微笑,他們都是沒有家的人。
她拿起手機看著李想發過來的消息。
“到家了嗎?”
她打字,又刪掉,又打字,最終還是只發送了一句。
“到了,你呢?”
“我到了啊。”
江漁想了一會兒,發出一條消息。
“李想,新年快樂啊!”
李想笑瞇瞇的看著手機,打字回復她。
“你也是啊,早點休息。”
李想放下手機,房間外傳來舅舅一家和姥姥其樂融融的聲音,他的房間是家里唯一沒有裝空調的一間屋子,說是房間,其實是雜物間收拾出來的,所以沒有空調,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戶。畢竟這本來也不是他的家,所以沒有他的容身之地很正常,李想揉了揉被凍的有些僵硬的手指,抬眼看向窗外,一盞盞燈火模糊又溫馨。
真好啊,他想,要是有一盞屬于他就好了,隨即又嘆了口氣。
父母離開的時候李想并不小了,已經十五歲,一家三口自駕游。在熙攘的夜市上,小小的少年發現小偷在偷擺攤老人的錢包,上前制止,他拽住小偷的手腕請求群眾報警,卻看到小偷的袖間寒光一閃,他隨即墜入媽媽溫暖的懷抱。他抱住媽媽,但媽媽的身體一直在無力的下滑。血水染紅了他的雙手,去買零食回來的爸爸沖上去抓住企圖逃跑的小偷,誰料小偷并不是一個人,犯罪團伙從巷子里沖出來,一桶汽油潑在爸爸身上,隨即扔了個打火機。
一夜之間,因為一次見義勇為,他失去了爸爸和媽媽。他時常想起他沖出去的時候媽媽伸過來的那雙手,媽媽說:“孩子別沖動。”。
無數次他閉上眼,都會被那場大火和鋪天蓋地的血水淹沒,死在大火里的是爸爸媽媽,而在剩下的歲月里自焚的,是李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