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小城的春雨連綿了半個月也不見停歇,雷鳴轟隆驚得顧盼兮從睡夢中醒來,睡意眠眠,薄光從半掩著的房門泄進了幾許。
隱隱的哭聲伴著壓低嗓門的爸爸的聲音。
猶豫再三,顧盼兮還是從被子里拖出身板,瞇著眼扒在門框邊往外看。
窄小的客廳里,兩個蹲著的大人旁邊站著一個搖搖晃晃的發光小人兒。
這是顧盼兮對易瀾的第一印象。
之后的日子顧盼兮每天都在倒數著放學鈴,她還是第一次見到像天使一樣存在的小孩,白皮膚白頭發紅眼珠,全身軟乎乎的坐在一邊就像一攤小面團。
經過顧盼兮的不懈努力,起初總是瞇著眼一直發抖的小孩終于在相處了一個月后第一次開口叫了聲“姐姐”。
仿若白瓷琉璃,顧盼兮小心翼翼的不敢輕易觸碰,每次難得見她掀開翅膀一樣修長濃密的睫毛看她一眼,她的心跳都會莫名漏半拍。
仿佛被天使意外眷顧了一般。
還在讀初二的顧盼兮成績并不好,但也馬馬虎虎還能湊合過去。只是家里突然來了個漂亮小孩多少有些懶得翻那些厚又密的練習冊,于是搬來小凳子成天坐在茶幾邊,雙手撐著下巴欣賞乖乖坐在對面沙發角落里的小孩。
平日里他們家都是在外面隨便打包個飯盒回家吃,現在來了易瀾,早晚飯一下豐盛了許多。
雖說對飲食也沒有什么要求,但再不用計算生活費夠不夠的顧盼兮很愛這樣普通人家一樣的生活狀態。
不知發呆了多久,做好飯的沈希梅掀開廚房的簾子喊她吃飯,“盼盼,吃飯了。”
再不必等晚歸的父親,有像慈母一樣的女人操持起了這個家,顧盼兮打從心底里想親近這兩位不速之客。
那晚過后她爸爸匆忙解釋,這是她“表姑姑”。家里有些事要來這邊暫住,至于住多久,他也不知道。
顧盼兮心里邊給自己打了譜子,是家人。那永遠住在一起該多好。
“小瀾,走,吃飯啦。”
小孩很乖,牽住她伸過來的手亦步亦趨跟著去廚房。
只是好景不長,似乎沈希梅家里有些事,夜里偶爾會聽到大人努力克制的爭吵。再后來沈希梅再沒出現過,留下易瀾安靜地坐在床沿邊發呆。
顧盼兮記得還是一樣的雨夜,只是伴有閃電從窗邊一閃而過。就這樣,她第一次被曾認為是天使的小孩嚇破膽,小小身板白衣白發背對著自己坐在床沿邊,詭異地顧盼兮驚叫了一聲。
“......姐姐。”
驚魂未定的顧盼兮在這一聲低低的呼喚聲中慢慢緩過來,她坐起身打開床頭墻邊的電燈,小孩很快地轉過身去跪坐在她側邊,眼眶紅紅的還在淌眼淚。小孩眼白充血得厲害,畏光的眼睛難得遇光瞇上又睜大著哭向她的方向,顧盼兮好不容易松懈下來又因著小孩的模樣瑟縮地打了寒顫。
“怎么了?”
顧盼兮想起身去叫沈希梅,小孩抱住她的腰,將臉埋入她的懷里,聲音悶悶的,“媽媽,一個人回家了。”
“那你呢?”
顧盼兮輕拍她的后背試圖安撫,但自己也完全不清楚狀況,目光看向書桌上的時鐘,晚上十點。
“我爸夜班還沒回來。”
顧盼兮讓了一半枕頭給易瀾睡,原想著邊哄著讓小孩睡著邊等她爸回家,卻還是困意襲也睡了過去。
幾乎在顧盼兮人生中不起多少作用的顧榮卻意外地對易瀾好,難得出手闊綽地塞給了顧盼兮幾百元大鈔,讓她好好照顧她。
只是這個艱巨的任務對于顧盼兮來說還是難度太大了,她還只是個什么都不懂的初二學生。從記事起就沒有母親的印象,幾乎是顧榮隨手放養長大的顧盼兮,隔三差五地請假在家里陪易瀾發呆和識字。
原本還在夸夸夸的顧盼兮忽然被總是走神的易瀾打斷,“姐姐我已經三年級了。”
“......”
小孩永遠低著頭半闔著眼,銀白的頭發絲柔軟地匐在頭上,顧盼兮笑了笑還是沒明白,“你幾歲了?”
“九歲了。”
顧盼兮啞然,手輕輕搭在她的肩上,想給她一個擁抱,又怕把她弄壞。她看起來太瘦太小了,普通女孩子這歲數該比她高一個頭。
“哎,那我找找我以前的三年級課本。”
起身去房間里翻箱子,倒也不難找,她家里有的東西就那么些。
才會到客廳,易瀾已經趴在沙發上睡著了。
一到夜里易瀾又比白天精神許多,坐在茶幾邊上看顧盼兮抄答案。
練習冊的設計很雞肋,習題都在前面,答案全在習題冊后面,又不能撕下來抄。要抄的快就要記憶力好,顧盼兮不行。于是三兩個字就要翻過去看了再翻回來,這在易瀾眼里很有趣,難得的能專注看下去。
寫完作業還要背書,顧盼兮總是背了上一句忘了下一句,抓耳撓腮地將課本開開合合。
易瀾在一旁歪著頭看她,紅色的眼眸不自覺震顫。
顧盼兮鮮少見她會這樣睜大眼睛毫不避諱看自己,往日里總是妹妹頭蓋住眉毛,眼皮快把眼睛遮住了的困倦模樣。
“怎么啦?”
像色盲忽然看得見彩色,更像求生者在荒漠中找到綠洲,顧盼兮難以形容此時此刻愣神的止住一切動作唯有眼球在泛著紅色震顫像在經歷一場奇跡。
顧盼兮伸手撓了撓她的下巴,湊近臉想去仔細看那琉璃秋水般的眼。
反應有些遲鈍的易瀾迎合著抬起下巴,眼皮快速地耷拉下去。
這個動作讓顧盼兮一愣,她不明所以,卻自覺地縮回身子,怪異感蔓延開來。
顧盼兮又撓了撓她的下巴,忽然想起初見時顫顫巍巍的她,偶然能看見從袖口里露出的皮膚上的淤青。
“小瀾......”
小孩歪著頭,應了聲,“嗯。”
“有什么事你可以告訴我。”
“開心的,難過的,媽媽的,你的,爸爸的?學校的?”
易瀾忽然縮回脖子,低著頭不講話。直到夜里上床睡覺,也不再開口說一句。
顧盼兮心里翻江倒海地糾纏,想起所有可能的可能,卻想不出有什么辦法幫忙這個被遺棄的小表妹。雖然她也好像早被神明遺忘了。
晃眼就是暑假,準中考生的顧盼兮還是沒有多少自覺,渾渾噩噩每天和易瀾在家里發呆,吃飯,玩。
易瀾的專注力似乎提高了又好像沒有,但可以跟著顧盼兮拿不要的衣服剪下來給娃娃做小衣服。
顧盼兮緊張兮兮地盯著她拿著手針縫完人生的第一個小裙子,心里松了口氣。她始終記得她爸說過的話,不能讓易瀾磕著碰著特別是流血。哪怕是普通人被針扎那一小下也足以讓她血流不止。
難得的在暑假期間,顧榮提早下班回家,手里拿著文件袋,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憂。只是坐在沙發上,朝坐在地毯上的玩洋娃娃的顧盼兮她們招手,“過來。”
“......”
顧盼兮拉著易瀾坐到茶幾邊上的小凳子上,表情肅穆地回望這個白天幾乎見不到的男人。
“拿到申請資格了,等九月一號你帶小瀾一起去上學。”
顧榮忽地笑容滿面,把文件袋往茶幾中央又推了推,像是如釋重負了一般。
顧盼兮從未聽說過,不可思議道,“我們學校?”
“對。”
“真的可以嗎?”
顧盼兮放輕聲音回問,目光落在文件袋上,牽著易瀾的手卻忍不住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