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一日，開學第一天。

一夜的細雨打濕了空氣，花壇中的蕊噙著秋露。滾圓的水滴像少女耳上墜著的珍珠，折射出實驗高中一方澄澈的天空。

林晞雨走在三樓的連廊上，懷中抱著一摞剛收齊的地理作業。長長的馬尾在腦后甩出一彎弧度，露出光潔的天鵝頸。微風撩起她及膝的裙擺，一雙雪白的腿筆直、修長。

“老師，這是暑假作業。都收齊了。”

坐在辦公室后排的老師叫南絮，是林晞雨的地理老師兼班主任，聞言抬起頭，“辛苦你了，晞雨——3班地理老師請了產假，這學期地理課可能跟他們班在大教室合堂，你記得知會大家一聲。”

“好的老師。“與林晞雨所在的11班不同，3班是實驗的文科尖子班，均分650+的大神交流平臺。

回到教室，班里一如既地的充斥著課間的喧鬧，林晞雨抱起一袋壓縮餅干往嘴里送。

“晞雨，要我幫你占個位置嗎？”

閨蜜喬渺和林晞雨是前后桌。她知道每次地理課前林晞雨都要跑辦公室拷課件，等拷完，大教室里估計就沒有好位置了。這等好事，林晞雨自是滿口感謝地答應下來，遞過自己的課本。

拿著書，喬渺繞過桌子，“姐們，小道消息：三班來了個混血插班生，練游泳的。賊帥！”

“怎么，又要先堵為敬？”作為資深顏控，喬渺對帥的定義不可謂不苛刻。

喬渺瘋狂點頭：必須！

林晞雨：......

大教室的桌椅是二三二式縱向排布，喬渺躥得快，幫林晞雨占了第三排的cv，自己坐在左手一邊。右側的桌子上放著幾本資料，膠皮封面敞開，大寫的宣示主權。扉頁上，黑色的墨汁勾出一行瀟灑恣意的簽名——江兮辰，非常醒目。

目光蹲在簽名上，林晞雨：瓦特，混血帥哥=江兮辰？！

喬渺拖著一陣腳步聲跑回座位，“來了，來了！”激動的聲音喘地有些發顫，一把握住林晞雨的腕子。

一道頎長的身影跨進教室門，寬大、樸素的秋季校服開著拉索，愣是穿出一種慵懶不羈的時尚感。男生膚色很白，高鼻梁，薄嘴唇，尤其是碎蓋兒下那雙妖異的綠瞳，攪得林晞雨一片紊亂。

“怎么，這么久沒見不認識了？”江兮辰坐到林晞雨身旁的椅子上，前后排的間距頓時顯得有些逼仄，他不得不側身把腿伸到前排的空位下。不得不說，江兮辰的回頭率很高。3班還好，都是過來人，只是11班探過來的目光，不斷外溢著犯花癡的粉紅色泡泡。

喬渺碰了碰林晞雨的臂肘：“你們，認識？”

“算是吧，一直沒什么聯系。”林晞雨的聲音低得似是自語，不知喬渺聽沒聽見，但右側的動靜明顯頓了一下。喬渺還想再問些什么，可是，南絮已經走上了講臺。

南絮：“新學期新氣象，歡迎各位新朋友、老朋友和老師一起迎來新的學期！讓我們相互促進、共同進步，做彼此的貴人——OK，閑話不多說，上課！”

“起立。”

“老師好！”

“同學們好，美好的學期從課前的儀式儀式感開始！請坐。”

南絮是個儀式感很強的人，她的課堂一向干貨滿滿，總是能輕易勾起學生的積極性。但今天，坐在下面看著她的口唇一張一合，林晞雨根本不知道她在說什么。

“晞雨，你來講一下這道題吧。“

突然聽到自己的名字，林晞雨才意識到自己走神了，“這題選，選——”話還沒說完，周圍便傳來幾聲憋不住的嗤笑。

“第53頁，針對訓練2.“喬渺小聲提醒她。”

要命，連頁碼都沒翻對。剛要認栽，余光瞥到江兮辰的練習冊從右側慢慢地推過來。練習冊上習題標劃很到位，原來是一道有關水文水系的解答題。

“水文特征包括含沙量、結冰期......因此，該河流含沙量大、水量少、無結冰期。”一想到剛剛自己要講選擇題的架勢，林晞雨就尷尬得想腳趾摳地。假裝沒看到下面的小動作，南絮只是溫和的叮囑同學們專心聽課，就放她坐下了。

45分鐘看似長，可是一上課就顯得短暫了。南絮向來守時，從不拖堂。林晞雨和喬渺收拾好資料準備回班，江兮辰卻塞過來一張便簽，上面寫了幾串熟悉的數字。

“我的聯系方式，別再刪了。”QQ？微信？電話號碼？林晞雨有些懵。不是，不是他刪的我嗎？

實驗是半寄宿制學校，可以申請走讀。韓家到學校車程不過十分鐘，林晞雨是班上為數不多的走讀生。下午五點半，司機老李就已經開著車在馬路對面等人了。

“李叔，我的手機呢?帶了嗎？”

“小姐，帶了。記得給夫人報個平安。”

“好，我知道了。李叔，說過多少次了，別這么稱呼我，怪別扭的。”隨手點開了QQ搜索框。一抬頭對上老李那張沉穩的國字臉，正咧開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小姐，禮不可廢。”指尖微頓，被拒絕似乎已經成為了習慣。

屏幕：你已刪除該好友。

刪除，輸入，輸入，輸入，刪除，再輸入......幾經修改，好友申請終于發出去了。

“小姐，您還沒報平安嗎？夫人會擔心您的。”

“啊？哦，在發，在發。”匆忙關閉QQ，登上微信。林晞雨用余光瞄一眼李叔，也不知道自己在躲什么。幾秒鐘后，林惜夢收到一條消息：媽，快到家了，想你。【親親】

高中部比初中部晚放學半小時，弟弟韓許拉開車門，高興的叫姐。林晞雨看著面前小兩歲的弟弟，扶住他的肩，“好了，你穩重些吧。”父親韓峰從屋里走出，看到這一幕，也笑，“臭小子天天霸王似的，就你的話還管些用。晞雨，飯已經擺好了，吃完再去學習。”

“嗯嗯，李嬸今天做了糖醋魚，可就等你了。”韓許也不管父親，推著林晞雨來到飯桌前。

看著弟弟高漲的情緒，林晞雨默默地壓下失落。一桌的飯菜，幾乎全是甜食，她草草對付了幾口，喝了幾碗荷葉粥，便回房間了。

林晞雨的房間是林惋惜特意挑選的粉嫩少女風。相比于床單上的美樂蒂，她還是更喜歡“壞”兔子庫洛米。

林晞雨不喜甜食，本能地覺得很膩。晚飯吃的不順，心情也郁郁的。她掩上房門，一頭扎進被子里。

QQ、微信的消息提醒接連響起，掏出手機，江兮辰通過了她的申請。盯著手機上的【hello】，林晞雨爬起身，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戳動。

“你把手機偷渡進學校了？不怕被老師發現？【震驚臉】”

“雷神今天沒課，班長也沒收。”任憲平是3班班主任，在整個級部一直以雷神著稱（經典語錄：人在做，天在看。被雷劈s怎么辦！），班級管理是真的嚴。想起那個動不動就佯裝嗔怒的中年大叔，林晞雨的明眸閃過一絲笑意，煩躁的心情也平復不少。

“不像我，天天有手機用~~【菜旺】”

江兮辰：......你還是好好備考吧。

外面餐桌上，韓許盯著林晞雨還剩多半碗的糖醋魚肉看了半晌，“姐又吃這么少，怎么行？”不滿地陰沉著臉，眉宇間擰成一個川字。林惜夢出聲呵住他的腳步：“回來，女孩子愛美，控制飲食。你懂什么？好好吃飯，別進去打擾你姐學習！都要考高中的人了，但凡有你姐一半認學，也不會這么胡鬧。”

“我怎么了，再說了我成績也不差！”韓許脾氣一下子竄了上來，端著碗的手青筋隱隱暴起。

-----------------

這次開學考全市統閱，級部很重視，大清早就用隔離帶把高二整棟樓圍了起來，考場、座號都是亂序安排。

林晞雨從車上下來，接過老李遞過來的早餐袋：皮蛋瘦肉粥和一個肉夾饃，朝他揮揮手，“李叔，再見。”

“嗯，小姐再見，考試加油！”看著少女的背影，老李不曉得是錯覺還是什么，總感小姐比以前開心了不少。

第一場語文，九點開考。八點多一點，考場外的候考區就已經等滿了人。林晞雨坐在角落吃早飯，粥封在易拉罐里，掀開蓋子，舀起一小勺送入口中。

“好香啊，在吃什么？”喬渺聞著味兒湊上來，“哎，不錯呦。咸口早飯。”

“吶，來口肉夾饃？”林晞雨拆開保溫袋，肉絲和青椒混在一起的香氣一下子涌了出來。喬渺一口咬下，肉的溫度還很高，熱氣在唇齒間炸開，顧不得燙滿足感爆棚，“唔，晞雨，cai香惹，你慫恿慫恿李嬸多做幾次白？”

看著喬渺鼓鼓的腮幫，林晞雨嘴唇上揚，用食指戳了戳她的臉頰，“想什么好事呢？小許那么喜歡吃甜，肯定要多做甜的啊。”

“可你不喜歡啊！”喬渺不理解林晞雨的思維，憑什么姐姐就一定要讓著弟弟？

林晞雨吃的不快，掏出一張紙揩掉唇角的油花，起身把包裝袋丟進垃圾箱。監考老師已經在催促考生們進場了。

市里出題，題目也算中規中矩。但一連三天高強度奮戰，學生們也有些吃不消，考完當天下午，學校人性化的沒有再安排學習任務。

“真不容易，土豆居然辦人事了！“喬渺收拾好東西，轉頭，“洛洛，你看到晞雨了嗎？”高二的級部主任是個矮個老頭，很敦實，私底下學生都叫她土豆。

“他考場好像在一樓。呶，樓下呢——不過身邊怎么還有個男的？”

最后一場考地理，林晞雨和江兮辰好巧不巧地分在了同一考場。

“你怎么突然回來了？”

“就，想念我兄弟了？”男生的眼珠開始環球旅行。

“呵。”我信你個鬼哦，當時走的那叫一個瀟灑，連聲招呼都不打連夜赴美了。林晞雨在心里默默翻了個大白眼，直覺告訴她江兮辰有事瞞著自己，“不想說就算了。”

男生單手搭上林晞雨的肩，“我送你出校門吧”

他出國前兩人經常在私下“哥們式”勾肩搭背，也沒覺得如何。但這一次，掌心碰上肩頭的一剎，林晞雨卻心跳加速。她忙低下頭，長長的發辮遮掩了那瞬間慌亂。“不用了，我自己就行。你不是還要訓練嗎，快去吧。”腳下步伐加快，卻輸在了腿長上。江兮辰還是跟著她到了校門口，才道別。

校游泳隊的隊友們早就看到了他們的新隊員，自然目睹了兩人的全過程，等江兮辰朝他們走過來，都露出一副卦求不滿的神情。因為家世、樣貌優勢，林晞雨在學校也算小有名氣。

游泳館的更衣室沒有隔間，幾個男生也不在意，只穿一條泳褲，就把江兮辰圍了起來，“哥們，剛到學校就和林晞雨走一塊兒去了。江兮辰，是吧？嘿嘿，老實交代怎么一個事？”

江兮辰：“就，同學？”

“瞎，廢話。我們還跟他同學來！”一群人顯然不好忽悠，非要問出個所以然來。

兩下尖利的哨聲傳入更衣室，教練黑著臉站在門口“都干嘛呢，練不練了！馬上就運動會了，還想被初中部比下去是不？”看到教練滿臉的怒色，隊員們才悻悻地放過了江兮辰。

韓許還是一如既往地在家門口等著老李車上載著的人。看見那道明麗的身影，他上前接過姐姐背上的書包，卻不小心瞥到了手機上彈出的聊天記錄，對方備注“江兮辰”，步履頓住，瞇了瞇眼眼底掠過一道冷芒。

“小許，怎么了。”寒意被很好的收起，林晞雨只察覺到了弟弟落下的腳步聲。

“啊，沒事。”他對上林晞雨的目光，露出幾顆充滿陽光的皓齒，加緊步伐跟過去。

入夜，天空黑的深邃，偶爾幾顆星子，也顯得格外明亮。韓許站在窗前，眸色就如同那潑墨般的夜空，“趙宓，老子給你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你給我聽好了......”

不知電話那頭說了什么，韓許只是淡漠，“怎么弄老子不管，老子只看結果。成了你還有機會跟老子混。”說完便撂了電話，留趙宓一個人寂寞的懷疑人生。

另一邊，林晞雨還躺在床上，心亂如麻。

“憋著不舒服，就出來透口氣。咱不是好兄弟嘛，擱我這兒，你用不著裝淑女。”男孩曾這樣對她說。從那之后，女孩有了做林晞雨的機會，而非韓家大小姐。

如今，他仍拿她當好兄弟，愿意給她一片晴空，但他似乎也只拿她當兄弟，從未有過其他任何表示。

可能是自己太不知滿足，總想再靠近一點。

五年的杳無音訊，她自認為已將這這份貪婪層層封印。可是時間筑下的防線卻不像想象中那般堅不可摧，在那只手搭上來的瞬間消融殆盡。

她絕望地用被子蒙住雙眼：林晞雨啊林晞雨，你是真沒救了。